尘扬

早早上起床后我总是精神倍儿好，洗漱，在镜子前收拾自己，然后，走到门口，拉开鞋柜，仔细地，蹲下身子仔细地看，仔细思量，然后拿出一双高跟鞋，或者将鞋放回去再另拿一双，最后将脚套进去。

夏天，我喜欢白色或黄色的高跟鞋，冬天，我喜欢黑色高跟靴子。 此时俯身望去，白色的羊皮反衬着，让我的脚背略显黑，是夏天日晒的痕迹。但是，我却奇异地喜欢着它们——高跟鞋及我的脚。OK，抬脚走出去，来到电梯里。锃亮的电梯壁照出一个职场女子——黑色短发，清亮的眼眸，红唇，银灰色连衣裙，黑色背包，白色高跟鞋，那一刻，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对面的那个女人，不算漂亮也不算苗条，可是她自信，大方，活力十足。

电梯中途停了，进来一个邻居，她对我说：“你状态越来越好了。”我笑着致谢。我们已经同楼而住 10年，在电梯里时常相遇也已 10年，却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 搭地铁 8站到公司。刚过一个站，她就上来了——身材很好的女性，年龄在 30岁左右，今天的她是一袭黑色的无袖长裙，一双宝蓝细高跟鞋，淡妆，优雅从容。

我们下意识地相互打量了一眼，几不可察地微笑致意，然后别开视线，各自注视着自己的方向。

我是遇上她以后，才开始改变自己的。

生了孩子发胖后，我在服装品位上，只敢追求舒适。只穿平底鞋，宽大的深色棉麻衣服，藏住肉肉的同时还可以将自己隐没在人群里。

其实是懒，是畏惧，是自卑。我不是不曾认识到这一点，只是却没有一个足够的外力或者一个契机让我改变。

两年前，我换了新工作，第一天上班的地铁上，遇见了这位女性。

那天我是坐在座位上的，所以首先入我眼的，是众多鞋子中她的海蓝色高跟鞋，安静、独特，我下意识地抬头打量鞋子的主人。她那天穿米色连衣裙，无论从哪个细节看，都令人觉得柔和舒适。我久久地打量她，她察觉到我的目光，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间无比心动，渴望变成她那样的人。

我的新公司的女同事，都是高跟鞋与裙子，她们走在过道时，高跟鞋的鞋跟轻轻地叩响着地板，我第一次觉得，那种声音代表着一个女人的自信。

那天一下班，我就去了商场，挑了两双高跟鞋，挑了合身的连衣裙。

第二天刚穿上高跟鞋与连衣裙时，我觉得自己腿太粗，腰太圆，正浑身不自在时，她上来了。

我看着她几近完美的身影，顿时觉得自己是在东施效颦，下意识地便缩了缩身子，想躲起来。但是她只是眼光掠过我，没有半点停留，我又是放松又是失落。

她比我前一站下车。我看着她下巴微抬，身姿优美地走了出去，我的目光绵长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等到自己下车走路时，不自觉地，已经抬头挺胸收腹地走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无论裤装还是裙装，高跟鞋都成了我上班的标配。穿上高跟鞋，背着包包，走入电梯的那一瞬间，我已经将胸中浊气吐出，抬头挺胸，变成了自信、从容的白领。

也不知从何开始，那个女性也眼中有了我，便有了开头说的，两个人在地铁上那几不可察的微笑致意。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曾经在一条泥泞的乡间小路上，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细高跟鞋的女人艰难地行走着。那时候我完全不理解，但如今我无比佩服她——纵使举步维艰，她依然不肯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