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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阿斯彭:《阿斯彭文稿》中的“自我”探寻

2016-10-19徐佳妮金文宁

世界文化 2016年10期
关键词:鬼魂叙述者文稿

徐佳妮+金文宁

《阿斯彭文稿》(The Aspern Papers ,1888)是美国著名小说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后期创作的一部经典力作。小说中,叙述者“我”为得到伟大诗人阿斯彭的遗稿,来到阿斯彭生前情人博尔德罗小姐和她的侄女迪娜的住处,租住房屋,试图接近迪娜,获得她的好感以取得阿斯彭文稿,然而最终,迪娜因“我”拒绝她结婚的要求而烧毁了遗稿。

阿斯彭,不是以雪莱或拜伦为原型的角色阿斯彭,而是徘徊在叙述者内心深处的精神引导者阿斯彭。“我”心中的阿斯彭,是激励“我”追求艺术的艺术之神,是内心歧视女性的厌女症患者,是陪伴“我”待在博尔德罗小姐家中追寻遗稿的鬼魂,实质上是“我”内心的投影和缺乏自我的表现。

叙述者内心的艺术之神阿斯彭

叙述者于小说开头滔滔不绝地叙说自己对阿斯彭的喜爱,夸耀阿斯彭的盛名。叙述者认为,“阿斯彭在文学的殿堂地位至高,为全世界仰望。我们前进路上的光明部分仰赖于他”,他的作品如阳光,是对所有人的恩赐,因此,“时至今日,大批的人蜂拥至他的殿堂”。叙述者用 “天堂”“殿堂”这样的词语暗示阿斯彭是如神祇一般的存在,将其视为神灵。当普雷斯顿夫人看轻阿斯彭时,叙述者认为自己“不需费心为阿斯彭辩护,因为神明无需人的辩护:神自身存在就是最大的辩护”。叙述者自视为阿斯彭这位艺术之神的虔诚信徒。

叙述者对他心中的艺术之神阿斯彭的喜爱首先是读者对作者及其作品的喜爱。读者对作品乃至作者的推崇,源于读者将自己投射在作品中所产生的或自怜自艾或欣喜若狂等强烈的情感共鸣,这种情感共鸣实质上是对自我的一种肯定。因此相应的,叙述者对阿斯彭狂热的爱,是出于他肯定自我的强烈需求。

叙述者提及,在阅读阿斯彭的文字时,阿斯彭初来欧洲的场景令他心荡神驰,他好奇阿斯彭是如何面对这样一个陌生而古老的社会,应对这片大陆给其带来的文化冲击,并运用在此学会的知识描写美国的缪斯,在美国这片贫瘠荒芜的文化沙漠里创造艺术的。叙述者这一想法实际正是源于自身经历的自恋式投射,即初至欧洲时受到剧烈冲击,自觉在艺术上孤独无依的感情投射。这反映了叙述者自身的孤独以及对文化艺术的渴望。比如叙述者第一次见到博尔德罗小姐的大宅时,担心住在这么一间大而壮观的房屋里的人不会为赚钱而卖掉阿斯彭文稿,这显示了叙述者对于欧洲文化在细节上的了解不足;叙述者以追求有艺术气息的花园为租借房屋的理由,这对于博尔德罗小姐而言是突兀的,因为她并不觉得这间大的房屋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些都表明了叙述者渴望成为像阿斯彭这样的艺术家,成为被欧洲大陆接纳和认可的文明人,拥有完整的、文明的、艺术的自我。

叙述者和他的伙伴卡姆诺将阿斯彭视为神,又将他们自己视为阿斯彭神殿的祭司,因为他们自觉为阿斯彭贡献良多,发掘其遗稿,照亮其人生。叙述者自称他个人的事务成为荣耀的一部分,因为他将阿斯彭的信件公之于众的行为和为艺术而奉献的艺术家没有区别,也是艺术的行为。由此不难看出,阿斯彭文稿在渴望文明与艺术的叙述者心中是艺术的象征,叙述者对阿斯彭文稿的找寻即是对艺术的找寻。

叙述者内心的厌女症患者阿斯彭

在叙述者心中,阿斯彭是个厌女症患者。厌女症是男性对女性直接或间接的厌恶,反映了男性心理上对女性的恐惧或厌恶。阿斯彭对博尔德罗小姐不忠,经常虐待她,按叙述者的话说,阿斯彭“在和她交往时既粗暴,又同时与好几个女人交往”。再者,阿斯彭在自己的诗中毫不顾忌地描写了博尔德罗小姐不那么保守的一面,“既将她描绘成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孩儿,又将她写成一个轻浮又不自重的女孩儿”,可见在阿斯彭心中博尔德罗小姐的地位低于他和他的艺术。此外,叙述者认为阿斯彭并不是一个“为女性服务的诗人”,他的诗不是给女性欣赏、品头论足的。

阿斯彭是个厌女症患者这一观点,在一定意义上是叙述者的不可靠叙述,因为叙述者一方面宣称阿斯彭和他的诗歌吸引了太多女人,从而合理化其出轨的行为;另一方面认为女性并不是阿斯彭诗歌服务的对象。这两者是相互矛盾的,如果阿斯彭的诗歌并不为女性服务,在当时他就没法获得如此多的女性关注。叙述者自身也清楚自己话语间的矛盾,试图用阿斯彭念诗的声音很迷人来解释其诗歌缘何吸引当时社会的“半数女人”,然而这还是过于牵强的。可见“阿斯彭的诗歌并不为女性服务”这一观点是叙述者强加于阿斯彭身上的。

叙述者将阿斯彭描述为厌女症患者恰恰表明他自己才是厌恶女性、害怕女性的人。叙述者开篇便叙述了自己对女人的轻视,对于替他出主意接近博尔德罗小姐的普雷斯顿夫人,他的看法是女人想要有大局观可不容易,尽管普雷斯顿夫人帮了他的忙,但她并不了解这一行为背后的重大价值。在他看来,女性没有男性那样的艺术创造力和艺术感知力,女性甚至玷污了阿斯彭的形象(使阿斯彭出轨)和艺术价值。博尔德罗小姐对于金钱一而再再而三的索求玷污了她在叙述者心中的形象,阿斯彭文稿也可能因为她的贪婪而沾染上金钱的气息,因此叙述者决定不花一分钱搞到她手中的文稿,以保全阿斯彭文稿的艺术性。

叙述者对女性的厌恶,是由两方面造成的,即叙述者面对异性的焦虑和叙述者对同性的偏好。一方面,叙述者面对异性的焦虑使得他下意识地贬低女性,这样一来叙述者就无需正面面对女性便可取得精神上的胜利。这一焦虑显示了叙述者对于女性权威的恐惧,他害怕受到女性主宰——这源于叙述者对自我的不确定性,缺乏自信;也源于他对从追随艺术的精神生活转向现实的两性生活的不情愿。所以,叙述者无法答应与迪娜结婚,不愿臣服于女性权威,随后跑到河边,用想象中的艺术世界抚慰自己可能踏向现实世界的恐慌。另一方面,叙述者对同性的偏好使他厌恶女性,实质上也是他缺乏自我、缺乏直面女性的权威性的体现。叙述者在心中审判博尔德罗小姐,觉得她配不上代表艺术精神的阿斯彭文稿;当他将自己与阿斯彭看做一体时,他找到了面对女性的同盟,因为阿斯彭对于博尔德罗小姐而言是具有权威性的,想象自己与阿斯彭结盟的叙述者因此获得了权威感。

叙述者内心的鬼魂阿斯彭

叙述者在博尔德罗小姐的房屋里唤醒了他心中的阿斯彭的鬼魂——这并非真实的阿斯彭魂魄,而是叙述者内心想象的产物。叙述者一开始先是通过各种痕迹想象阿斯彭的存在——房屋中残留的声响、听过阿斯彭声音的耳朵、握过阿斯彭的手。接着,他眼前出现鬼魂阿斯彭的形象,鬼魂阿斯彭是友善的,并站在叙述者那一边,不停地安抚叙述者。然后鬼魂阿斯彭跑到阿斯彭的肖像中,并在叙述者陷入困局时面带嘲讽意味地看着他。最终,在叙述者离开博尔德罗小姐的房屋后,鬼魂阿斯彭不复存在,叙述者在肖像中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在叙述者呼唤鬼魂的过程中,他离成功取得阿斯彭文稿越近,鬼魂阿斯彭就变得越实体化。鬼魂在叙述者刚到房屋接近博尔德罗小姐时只是种种痕迹,当叙述者感到自己有可能赢得遗稿时便成为鬼魂,在叙述者离拿到文稿只有一步之遥时活在肖像里,而当叙述者拒绝迪娜的条件后则完全消失。由此可认为,叙述者心中的阿斯彭鬼魂也是叙述者心中艺术的象征,叙述者离阿斯彭文稿越近,他离艺术也就越近。

鬼魂同样反映了叙述者构建另一个自我的渴望。拥有了另一个自我的叙述者想象自己会成为完整的、艺术的、文明的、权威的自我。鬼魂阿斯彭为人友善,对博尔德罗小姐有权威性,满足了叙述者面对异性寻找同盟的需求。同时鬼魂阿斯彭是文明与艺术的想象,他承认叙述者追寻阿斯彭文稿是对艺术的追寻。然而,这想象的另一个自我并没有为叙述者带来任何改变。这另一个拥有文明的自我,仍然干了试图窃取阿斯彭文稿这样不文明的事;这另一个拥有权威的自我,仍然在面对女性时心存怯意,无法答应与迪娜结婚。所以,拥有另一个自我的叙述者仍旧既不文明又没有权威,他所唤醒的鬼魂不过是个残影,最终鬼魂在叙述者发现自己无法取得阿斯彭文稿后消失。叙述者在追寻文稿的过程中暴露了自我的缺失,同时也正是因为缺乏自我而导致了叙述者追寻文稿的失败。阿斯彭文稿,艺术与文明的象征,并不能为叙述者带来他想象中的完整自我。

综上所述,叙述者眼中的阿斯彭,是艺术之神,是厌女症患者,是陪伴他找寻文稿的魂灵。但这样的阿斯彭实际上反映了叙述者缺乏的自我。叙述者下意识觉得自己缺乏文化、缺乏对女性的权威,因此想从阿斯彭文稿中寻得并构建出完整的、文明的、权威的自我。然而这一探寻无法取得成功,恰恰因为叙述者自身的不完整、不文明、不权威。由此我们可看出,缺乏自我的叙述者永不可能因外物而变得完整,没有意识到这点的他只能在小说最后苦闷地盯着阿斯彭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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