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坤

1944年夏，在日军对胶东抗日根据地的一次“扫荡”中，根据地负责破译华北日军情报信息的密码专家身受重伤生命危在旦夕。只有尽快做手术，同时搞到盘尼西林消炎，才有得救。

要命的是，根据地的医生都牺牲了，也没有药！近的只有青岛市立医院，找到一个爱国医生，却难以出城。盘尼西林这东西更是比黄金都宝贵，根据地没有，地下党通过爱国华侨刚从海外走水路弄来一批，也在青岛，日占区。更糟糕的是，日军近日正在搜捕一名抗日分子，封锁水路，严加盘查进出城门人员物资……

将盘尼西林运出城的重任，落在了地下党员鹿湘亭的肩上，护送医生出城的任务，另有安排。

鹿湘亭给地主黄长贵当管家。黄长贵的老娘死了，七八月天，青岛虽不像南方那么炎热，但闷得慌，加上潮湿，遗体不可久放，须赶紧下葬。

鹿湘亭决定从葬礼下手。

墓地选在城外藏龙山，那里依山傍水，是难得的风水宝地，达官贵人、地主财人死后都愿意葬在这里。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八人抬重，黄长贵端着老太太的遗像，亲友们举着挽幛和火棍，还请了崂山道士，乐器班子，一路吹吹打打，护送灵柩出城。长工楚娃提了一篮刚出锅的白馍，祭祀用的。鹿湘亭在最上面的两个白馍涂了红点，将盘尼西林藏在里面，准备借葬礼将盘尼西林运出城，并将行动计划向组织作了报告。

快到城门口，黄长贵远远看见伪军和日本宪兵在盘查，背的包袱，挑的货物，哪怕是柴火，一个都不放过。

送葬队伍被拦了下来，一个伪军上前盘问：“死的哪家人啊，城里那么大不埋，非得往城外跑，里面装的莫不是共产党吧？”

鹿湘亭赶紧站出来，说：“军爷玩笑了，死的是台东镇大善人黄老爷的亲娘，准备去藏龙山。黄老爷是前清举人，每次饥荒都会开仓放粮，救了不少老百姓。”黄长贵慢慢走上前，点头哈腰，示意自己就是举子。

“哟呵，举人，还他娘的大善人，就知道救穷老百姓，不知道孝敬爷几个？”当差的伪军把嘴一撇，鹿湘亭赶紧送上一袋大洋，说：“大爷辛苦，行个方便。”

伪军捏了捏袋中的钱，塞进兜里，说：“赶紧滚！真他娘的晦气，头一天当班就碰上死人。”

抬重的赶紧起身，刚走一步，又被日本宪兵拦下。一个日军少尉走过来，一巴掌抽在刚才那个伪军的脸上，用蹩脚的中文骂道：“八嘎，放走了共产党，你的死啦死啦的。”

伪军们赶紧退到一旁，日本宪兵围了上来。少尉看了看棺材，又看了看送葬的人群，喊道：“开棺！”

“凭什么开棺？不怕遭报应？”大家一起围了上来，要找日本人理论，宪兵们纷纷举起枪，对着送葬的人群。

鹿湘亭走上前，递给日军少尉一支烟，却被一把推开，烟掉在了地上。鹿湘亭说：“太君，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一旦开棺，惊了老太太的魂儿，可吃罪不起，还请太君高抬贵手。”

“八嘎，要么开棺，要么你们都得死！”少尉认定棺材里有猫腻，坚持要开棺验尸。

“太君，我们不出城了，换个地方行了吧？无论如何，这棺开不得。”鹿湘亭的心里直打鼓，组织上幸亏没有让他护送医生出城，日本人查得这么紧，如今看来把盘尼西林弄出去都难，一个大活人，又该如何出城呢？

“哟西，里面装的不是死人，是共产党，开棺！”少尉拿枪顶着鹿湘亭的头。黄长贵抱着老太太的遗像，腿直打哆嗦，不敢吭声，大伙儿也不敢轻举妄动，八个抬重的放下杠子，看着鹿湘亭，鹿湘亭看看黄长贵，缓缓说道：“开棺。”八个人拿起撬杠，一颗一颗撬开抓钉，日本宪兵迅速将棺材包围起来，枪口对着棺材盖，只等里面的人起身就开枪。

抓钉被全部拔起来，八个人扶着棺材盖，一点点抬起来，一股腐臭味飘散出来，一圈的人纷纷捂着鼻子往后退，连日本宪兵也忍受不了，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端着枪。

鹿湘亭对日军少尉说：“太君，这下行了吧？”

“继续，拿开盖子，全部打开。”少尉不知道是鼻子坏了还是天生就喜欢闻这种味道，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家只好继续挪动棺材盖子，轻轻地抬起来放到一边，露出整个棺材。黄长贵赶紧跪在地上，大声哭道：“娘啊，孩儿不孝，不能让您入土为安，罪该万死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知道棺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想凑上去看，又不敢，如果装的是老太太，晚上睡觉岂不会做噩梦？如果是共产党，会不会跳出来开枪呢？

日本宪兵也十分紧张，一个个哆哆嗦嗦。少尉大喝一声“八嘎”，举起手枪走上前去，见棺材里只有去世的老太太，不由得大失所望，收起手枪。

异味太重，大家赶紧盖上棺材盖，准备出城，却又被拦住。少尉拿起抗日分子的画像，看了看鹿湘亭和黄长贵，又看了看楚娃，让所有人站成一排，摘掉头上的白麻，挨个看。少尉认为，人群里一定有抗日分子，中国人最善于用这种办法瞒天过海。八个抬重的站成一排，光着背，身上的汗臭味混合着棺材里的异味，一阵风吹来，熏得日本人鼻子难受。

少尉拿着画像，一个挨着一个看，忽然，一群乞丐从远处跑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其中一个乞丐头上戴着一只破草帽，也没有顶，只有一圈套在头发上，像玩杂耍的。

乞丐们走向送葬队伍，看见楚娃提着白馍，喊了一声：“肚子饿，给点吃的吧！”猛地冲上去，戴破帽子的那个乞丐抓起涂了红点的两个馍就往怀里塞，其他的乞丐瞬间抢光了剩余的白馍。

糟了！盘尼西林藏在那两个涂了红点的馍里面，鹿湘亭的心里急得团团转，赶紧冲了上去。

送葬的队伍顿时炸开锅，这还了得，跟死人抢东西吃！围住乞丐就要打，乱哄哄一片。少尉朝天放了一枪，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乞丐们趴在地上，嘴巴贴着白馍，还没来得及咬下去。

“中国人，狡猾狡猾的！”少尉命令士兵牵来一条狼狗，抓起一个白馍扔在地上，不一会儿，狼狗吃完白馍，并无异样。

鹿湘亭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少尉把所有人看了一遍，也没有发现画像上的抗日分子，不由得恼羞成怒，命令把棺材板拆了，检查里面有没有夹层。这下彻底激怒了送葬的队伍，大家高举花圈和火棍，要跟日本人拼命。当班的伪军一看日本人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已经开棺了，再拆棺材板，这跟挖祖坟有什么区别？别说在中国，就是日本，换成谁都得跟你拼命。伪军附在少尉耳边说了几句，少尉大骂了几声，终于放行。

出了城门，鹿湘亭赶紧寻找戴破帽的乞丐，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个人，馍也被乞丐们吃光了，心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懊恼不已，没想到用来救命的盘尼西林，竟然被乞丐抢走了！

没办法，鹿湘亭只好回到根据地，向根据地的罗队长请罪：“队长，我没有完成好任务，请组织处罚我。”

罗队长哈哈大笑，说：“你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好，手术正在进行，我已经请示上级，准备给你请功。”

鹿湘亭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罗队长说：“来，见见你掩护出来的医生，他正在给专家做手术。”

鹿湘亭随着罗队长走到简陋的手术室门口，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缝合伤口。鹿湘亭压根没见过这个人，护送他出城又是从何谈起？况且，没有盘尼西林，就算做了手术，还是很危险！

手术结束后，医生看见鹿湘亭，突然说：“肚子饿，给点吃的吧……”

选自《军事故事会》20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