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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相

2016-09-28樊奇智

雪莲 2016年15期
关键词:玉成元宝老二

樊奇智

“活的好,不如死的好。”——土默川乡谚

1

天蒙蒙亮的时候,三老家挎个拾粪箩头,拄个粪铲,山羊胡撅撅着,像一尊雕塑似的站在老明亮家大门口,他的鼻息舒缓而悠长,在深秋的寒气里凝成两道白雾,白雾袅袅升腾,旋即消散在他的头顶……

这是大王庄最气派的院子,正房七间、南房六间,东、西房各有四间,除了老明亮和他大儿子虎高两口子常住在这里,其他子孙们都有自己的卧房——尽管他们不经常回来。

中间的正房被布置成专门的客厅,摆着真皮沙发和石材茶几,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旁边的房间里面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外面摆着欧式的餐桌,每年中秋、春节或是老明亮的生日,他的子孙、亲戚在这里交流感情。

老明亮的房间在客厅的另一边,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装有抽水马桶和太阳能淋浴器,这个条件在十村八里是绝无仅有的。

院里停着两辆小轿车,一辆黑的,一辆白的。黑车是老明亮小儿子虎成的,他在邻市当副市长,这个院子就是他的朋友帮盖的;白车是老明亮大孙子猛猛的,猛猛中专毕业后在邻市的公交公司上班,后来下海做了工程,据说发了大财。

这时,虎高从老明亮的房间里出来,他佝偻着背,一脸疲惫的样子,看见三老家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

三大爷!虎高低声唤道。

他咋地咯?三老家问道。

虎高摇了摇头,说四天不吃不喝了,不走,我们看见他也难受,虎成那么忙,回来两天了,等不上他走。他再不走,我也累倒呀。

可不,虎高也是七十出头的人了。

三老家说,噢,我知道了。

完了又说,嫑和他说我来过。

说罢叹了口气,挎着箩头,拖着粪铲走了。

三老家和老明亮是大王庄最长寿的老人,两人同岁,都是九十五,三老家生日大几个月,老明亮管他叫三哥。

两人年轻时候算不上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对头。

三老家的父亲是村里的地主,他小时候出来玩,有老妈子背着,手里拿着和了鸡蛋的油烙饼。老明亮的父亲是他家的长工,家里穷,经常饿肚子。老明亮主动和三老家玩,希望他偶尔能给自己掰一块烙饼。但三老家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饿,他宁可把烙饼揉碎了喂蚂蚁,喂鸡,也没有分给其他的孩子。

在后来的运动中,老明亮踢过他几脚,抽过他几个嘴巴,好多年两人都不说话。老明亮有了第四个孩子的时候,三老家才娶上了老婆,这个期间他们依然是村民甲和村民乙的关系,以前的过节渐渐淡化,但友谊尚没有培养起来,两人见面顶多打个招呼而已。

直到两人岁数大了,同年仿佛的人一个一个都死了,他俩才亲密起来。冬天一起晒太阳,夏天一起歇凉,无论谁提起来哪朝古代的事,另一个总会接应几句。

老明亮喜欢讲他的小儿子当官,大孙子挣钱;闺女们不征求他意见买来那么多贵且不实用的东西。三老家喜欢讲他唯一的儿子心灵手巧,没念过几天书却会干电焊、车床,能焊各式各样的农用机械;两个孙子都开了学习的窍,一个在西北发射卫星,另一个留在了上海……

这天晚上,老明亮的精神好了一点,虎高知道不是好兆头,赶紧给他换早已准备好的寿衣,猛猛到镇上吃饭不在跟前,虎成舒了一口气,闺女们围了过来,准备好过一会儿大放悲声。

老明亮突然愤怒了,用他比公鸡大不了多少的力气挣扎起来。

虎成伏到父亲耳边,耐着性子问道:“大,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你说。”

老明亮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三老家……还……没死了……”

2

人们都说,改过奶活个大岁数呀。

为啥这样说呢?老话说“人有种,谷有垄。”改过奶她大她妈都活了九十多岁,她今年七十四,耳不聋眼不花,头发黑的多白的少,牙一颗都不缺,顺口饭能吃两大碗,每天上午下地干活,下午耍纸牌,晚上还要看两集连续剧。

几年前她还自己种地,七十岁那年,大儿子说怕把她累坏,硬把她的地包走了,承包费按村里的行情给她。改过奶闲不住,依旧在自己地里干活,老大没再说怕她累坏的话,有时还指吩她几句。

但她地里的收入只剩那点承包费,好在国家给的种粮补贴还归她,一年有一千六百来块钱,还有每个月二百多块的养老金,省点用也够了。

闺女们各过各的光景,除了逢年过节给她买点牛奶饼干之类的东西,基本上不怎么接济她;儿子们都做不了媳妇的主,既然老妈不开口要钱,他们都乐得太平无事。

老大是抱养的,大媳妇经常说改过奶不亲老大,总爱找点事由顶呛她。一到这个时候,改过奶就哑口无言,只是眼睛不停地眨啊眨——她有这个毛病,生气和着急的时候就眨眼睛。

改过奶曾经有一个大粮仓,装满了能存三千多斤粮食。老汉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存钱不如存粮,存钱不如存粮,但他到死也没存下多少粮食。后来改过奶存满了小麦,每年吃上一年的旧粮,存当年的新粮,以备不时之需。有一年老大赌输了钱,大媳妇闹着要离婚,改过奶给人家下了跪,并卖掉了所有的小麦,补上了老大的窟窿,从此那个粮仓再没放粮食,直到在前年的一场连阴雨中塌掉。

老二挺有出息,他和媳妇在鄂尔多斯打工,后来开了一家超市,主营粮油、蔬菜和鸡鸭鱼肉,批发带零售,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他俩去的比较早,赶上了鄂尔多斯从起步到腾飞的黄金时段,据说挣了不少钱,买房买车的,偶尔回来一趟,很风光。村里人经常挂在嘴边的,是他一次给了改过奶两千块钱,然而似乎只有那一次,以后再没听说。

改过奶的大孙子也很厉害,他在国道边开了一家饭馆,专门接待过往的大车司机。夏天,改过奶给他掏苦菜,三天一尼龙袋子,满足供应。一盘凉拌苦菜能卖到十块钱,有人问改过奶,你家大孙子给你钱不?改过奶说,自家孙子要什么钱?可是没过几天,大媳妇对她说,你以后别给俺娃掏苦菜了,俺们用不起你!改过奶说,这话是怎么说的?大媳妇翻出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改过奶只好不停地眨眼睛。

老二突然回来了,回来就躺在改过奶的炕上,好几天不出门。他没开车,穿得邋里邋遢,脸上还有伤痕。改过奶说,老二,你咋了?你和妈妈说。老二闭着眼睛不说话。改过奶又说,老二,你到底咋了?嫑吓妈妈。老二突然喊道:你能不能嫑烦我?改过奶不敢问了。

过了几天,有个和改过奶一块耍纸牌、关系不错的老太太偷声换气地告诉她,你知道不知道?你家老二捅下娄子了!他把自己家的钱放了高利贷不说,外头还借了几十万,这些钱都放给了一个煤老板,现在那个煤老板跳楼死了,老二的钱打了水漂,外头的人都追着他要账,听说媳妇也不跟他过了。改过奶吓了一大跳,她知道放高利贷一定是二媳妇的主意,老二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她颤巍巍地问道,你咋知道的?老太太说你家大媳妇说的,她兄弟也在鄂尔多斯。

老二不出门,一睁眼就抽烟,一动筷子就喝酒。改过奶一趟一趟地跑小卖部,她家的垃圾堆上多了一些红色的烟盒盒,窗台底下的酒瓶子堆成了小山。改过奶下午不耍纸牌了,有人说她的钱都给老二买烟买酒了。改过奶晚上不看连续剧了,因为老二嫌麻烦。

大媳妇又发布了最新消息:老二的媳妇跟一个开麻将馆的男人好上了,估计老二这辈子回不去了。

改过奶的大外甥来看他姥姥,一进院就发现改过奶脸上有一片淤青,他问咋弄的?改过奶说发黑眼风碰在门上了。中午和他二舅一块喝酒,大外甥又提起了姥姥脸上的伤,老二说,抱柴禾不小心绊倒碰的,上了岁数腿脚不连利了。大外甥心里狐疑,说二舅你可得对我姥姥好点。

那天下午,改过奶耍了四圈纸牌,输了五块七毛钱,她从裤腰里摸出一个手绢包包,捻出一张很旧的十块钱,赢钱那个怀疑是张假币,改过奶说你可好好看清了,钱不过手,出了这个门我就不认账了。众人说笑了一回。

回家路上,那个和她关系不错的老太太问她晚上吃甚呀,改过奶说黑豆糊糊,老二爱喝。

夜里十点多,有人听见老二在老大墙外喊道:哥,哥,妈妈不行了!

等老大和他媳妇去了,改过奶已经没气了。

老大媳妇分析改过奶是让老二打死的,人们都不信。老二再混,再喝酒,怎么能打死自己的亲妈呢?好多人都去看了改过奶的遗体,除了脸上那片淤青,没有别的伤痕。

闺女们都来了,一进村就哭得呼天抢地,词还是老词:妈呀,早知道你死和你在两天呀……丧事很隆重,八千块钱的纸货,七千块钱的鼓乐,孙子孝帽上缝着红十字,外甥孝帽上缝着蓝十字,一个个表情肃穆,声音低沉,呈疲劳状。

老二脸上起了一个拳头大的火圪蛋,明晃晃的吓人。

好事坏事,三天没事。果然没过多久,改过奶的事就没人再提了。

3

元宝爷爱干净,下过雨的第二天,他看见窗户上有些泥点碍眼,便从红躺柜里翻出一件过去老伴儿穿过的棉布背心,一剪两半,一半湿了,另一半干着,一手拿着一块,去擦那六块玻璃。

他家还是老式的窗户,上面是贴窗花糊麻纸的木格斗方,下面是二尺见方的玻璃,屋里亮不亮,全凭这些玻璃,心里亮不亮,也全凭这些玻璃。

以前擦的时候,他在外面站着,久病的老妻在里面的炕上坐着,两人手里的布子你到哪我到哪,追逐似的,很有默契。偶尔两人的手叠到一块走上几个来回,老妻就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她病了二十多年,临走牙也没掉一颗。

元宝爷叹了一口气。

人活的也没球个意思。他想。

擦完外面,再擦里面;擦完里面,还得擦外面。在哪面都能发现对面的脏,元宝爷心里有些烦躁。

擦第三块玻璃的时候,檐台上的砖头突然松了,元宝爷下意识地往后跨了一步,但他正好踩在一个房檐滴水冲成的坑里,那里的泥还没干透,元宝爷的一条腿撇了出去,身子像从房顶上扔下来一样,重重地摔在地上。

“咔叭”一声,像掰折一根葵花杆,一阵钻心的疼从骨盆处放射开来。元宝爷想,断了。他想把那条腿收回来,果然就不听使唤了。

有人从墙外路过,元宝爷喊了一声,叫他给自己的两个儿子打了电话。

元宝爷的儿子们都在市里打工,老大在环卫局扫大街,老二在不锈钢管厂做抛光,媳妇和孩子们都跟着进了城。

两个儿子回来的时候,元宝爷在镇卫生院的床上躺着,村里的侄子和乡亲们送他来拍了片子,医生说髋骨粉碎性骨折,应该到大医院做手术,但元宝爷年纪大了,手术存在一定的风险,建议家属谨慎决断,最好采取保守疗法。

老二问老大,哥,你说咋办呀?

老大说,不行明天先去市里看看,听听大医院专家的意见。

老二说,就是,能手术就手术吧,保守治疗得多长时间呀,我们单位最近效益不好,正要减人呢,我要是请假伺候大大,恐怕就不用回去了。

老大怒道,老二你咋这样说话?谁没有个工作?谁不得请假,老人养咱们小,咱们就得养他老,还没咋地你就说这些,你让大大咋想?

老二也怒道,哥你咋这样说我?我就是一说,我说我不伺候了?好像就你懂道理,别人都是二球坯!

老大说,你不是二球坯,我是二球坯!妈妈病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拖住硬不回来,我前后伺候了四十多天,精煤公司那么好的工作丢掉了。

老二说,我是没伺候几天,但妈妈丧事我来了多少朋友、同学?礼金大部分都是我的,最后和你平分了!

两人声音越吵越大,医生过来了,说你俩别吵了,到哪个医院大夫也只能给你们一个建议,最终拿主意的是你们自己。

元宝爷开口了,我的伤我说了算,不做手术,回家!

回家路上,老大先给环卫局的一个什么队长打电话请假,对方好像挺犯难,老大隔着电话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说了半天,然后又给同事打电话商量顶班的事,打了好几通,终于找到一个好说话的,答应工资归那人,回去再请一顿涮羊肉,人家替他扫那片卫生区。

老二也给他们段长和车间主任打电话,说哪月哪日加了班没领加班费,说好了给代休又没有票,想顶几个班,然后再休年休假,不够再到医院开诊断,休病假,絮絮叨叨说了一路。

晚饭老大熬了红枣小米粥,给元宝爷端了一碗,元宝爷说他疼,没胃口。老大让他喝点米汤,元宝爷说不渴,渴了再喝。过了一会儿,粥晾冷了,元宝爷却说喝了怕肚子疼。

第二天早上,老二擀了面条,卧了几个鸡蛋,元宝爷还是不吃,说不饿。

老大和老二面面相觑,觉得不对劲。

老大说,大,你不是生我俩的气吧?

元宝爷说没有,大大中午再吃。

元宝爷没吃饭,却拉了泼屎。老大跨在元宝爷身上,双手抬着元宝爷的腰;老二一手托着元宝爷的屁股,一手扶着塑料盆子。屋里一股臭味,两个儿子眼睛都看着别处,脸憋得通红。

老二倒屎的时候干呕了半天。

中午元宝爷又没吃饭。老大在他旁边央求道,大,你就吃几口吧,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和老二吵架,你就原谅我们吧,不吃饭骨头咋能长好呢?

老二也说,大,你吃饭吧,我俩再不惹你生气了,我俩好好伺候你呀!

元宝爷就是不吃饭,硬灌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

老大说,大,你忍心让村里人笑话我们俩?

元宝爷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老大和老二叫来医生给元宝爷输液,元宝爷挣扎着不让扎针。好不容易输上了,一个不注意自己又拔掉了。

三天头上,元宝爷的嘴上长满了燎泡。

五天头上,元宝爷昏睡不醒。

七天头上,元宝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4

快收麦子的时候,老枣叶病倒了。

二美子听到消息,骑了三个多小时车子来看她妈。屋里没个像样的摆设,老枣叶穿得破破烂烂,围坐在一床旧棉被里呻唤。二美子由不住“吧嗒,吧嗒”掉眼泪。

二美子,你嫑哭,妈妈好好的。老枣叶说。

还说你好好的,看你都瘦成甚样了?二美子抹了一把眼泪说,病了也不给我打电话,要不是那谁说,我还不知道了。

妈妈倒想告诉你,你哥不让,他说他伺候就行,真要病重了,他肯定告诉你呀。老枣叶说。

说话之间,二美子的哥哥玉成回来了,他俩都是老枣叶抱的,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

你咋来了二美子?玉成看见她吃了一惊。

我咋就不能来?二美子白了他一眼。

马上要收小麦呀,混忙忙的,哥还说等忙下去再告诉你。玉成说。

再忙能有自己妈病了重要?万一妈妈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得“哎呀”一声?二美子恨声说道。

老枣叶接口说,你俩都是好娃娃,是妈妈拖累你们了,正好病在这两天。

妈你可别这么说,人吃五谷杂粮,谁得病由个人哩?再说了,谁也有老的一天。二美子说。

老枣叶揉了揉眼睛,对玉成说,既然你妹妹来了,你就忙地里的营生,家里交给她哇,妈妈几天就好了。

玉成挠了挠头皮,出去了。

老枣叶其实没什么大病,就是岁数太大,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了,能安安宁宁走也是她的福气。

她精神好的时候,二美子就和她聊天。

妈,这些年我来的少,你怪我不?二美子问。

不哇,妈妈哪能怪你了,你也是一家人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妈妈不怪你。老枣叶说。

你不怪我我可怪你了,你把我嫁得那么远。二美子笑道。

噢。老枣叶笑笑。

你给我找了那么老的一个女婿。二美子说。

噢。老枣叶又笑笑。

还要了那么多钱!二美子说。

呀!老枣叶没想到二美子这么说,妈妈多要两个,想给你哥哥娶媳妇了哇。

可你一直没给他娶。二美子抢白她。

妈妈……妈妈……后来想给他娶,可你哥哥岁数大了。老枣叶有点难为情了。

那年我哥要娶邻村那个寡妇,你死活不同意。二美子说。

……妈妈……妈妈也后悔了! 说完这句,老枣叶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停了一会儿,二美子说,妈,看你那件背心多脏呀,我给你洗洗哇?

死了一便儿洗哇!老枣叶不高兴地说。

老枣叶吃不进去饭,就喝点水,肚膨得像一面鼓,但是不死,看着睡着了,二美子一碰她就醒来了。玉成忙着收小麦,隔一两个小时就回来看看。二美子家里打电话,说人手不够,那天下雨麦捆儿没垛好,弄不好要有生芽的。

老枣叶对二美子说,你要忙就回去哇,有你伺候着,妈妈暂且死不了。

二美子说,伺候你就不想让你死哇,说不定你还能好起来了。

是?老枣叶高兴了,说妈妈也觉得不到死的时候,你给妈妈清清熬点稀粥,妈妈想喝了。

熬好稀粥,老枣叶努力喝了半碗,脸上有了点红晕,话也多了起来。

二美子,你说人活的为甚了?她说。

二美子说我不知道,我就瞎活的。

我现在想明白了,人活的就是为了活的。老枣叶吃吃地笑了,天天能看见阳婆升起来,阳婆落下去,多好!

我没觉得有多好,二美子说,我天天看见明了黑了还嫌麻烦了。

你还年轻了。老枣叶说。

妈……二美子叫了一声,犹豫了片刻,说你是不是有甚事放不下?

没有呀!妈妈对你哥和你都放心的。老枣叶说。

……有人说你存了不少钱……二美子说。

他们尽鬼嚼,妈有钱还过这种苦日子!老枣叶说。

说完这些话,老枣叶似乎累了,没多久就沉沉地睡去了。二美子出去和邻居们说了一会儿话,回来看见她还在睡,喊了两声没动静,推了一把,她的头一耷拉,原来已经过去了。

玉成正好也回来了,他俩对视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两人的手伸向了老枣叶,撩开旧棉被,解开上衣的扣子,露出那件污秽不堪的棉布背心,背心的前胸缝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口袋,拆开了,里面装了一万多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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