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濡

2016年3月18日，长沙美丽的橘子洲头，一场特殊的婚礼正在举行：50岁的谭宏昌以父亲的名义将邻家女孩林雪的手交到了新郎手中。鲜为人知的是，4年前，谭家一场意外毁掉了林雪的容貌与幸福，谭宏昌为逃避责任举家逃遁。因背负着良心债，这个背井离乡的家不堪重负，最终解体。谭宏昌终于明白，只有负起责任，才能心灵安宁。他回到了长沙，艰难筹资为林雪整容，以一个平凡男人的担当，将失落的美丽和幸福重新找了回来……

邻家女孩惨遭毁容

2012年9月25日上午10点，家住长沙市望城区的谭宏昌和妻子陶英去参加亲戚婚礼，将14岁的儿子、正读初二的谭俊独自留在家里。中午，谭俊在煤气灶上用高压锅炖海带排骨，旺火炖了将近一个小时，始终不见排气。谭俊急切敲开邻居的门：“林雪姐姐，麻烦你帮我看看高压锅。”时年25岁的林雪是当地一所公园的景区管理员，性格温柔，与周围邻居相处得很好，再过半年，她就要结婚了，男友许海言与她同龄，在长沙一家IT公司工作。

热心的林雪走进谭家厨房，用手轻拨高压锅排气阀，谁知海带堵住了气孔，一瞬间“嘭”的一声惊天巨响，高压锅盖飞上了天花板，温度高达数百度的海带、排骨、汤汁飞溅起来，林雪的脸部、双臂被严重烫伤。伴随撕心裂肺的惨叫，她跌倒在地。客厅里的谭俊惊恐呼救，爆炸声、求救声惊动了林雪的母亲、时年46岁的杨秀芝。她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只见女儿倒在厨房里，原本清秀美丽的脸惨不忍睹。杨秀芝呼天抢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几分钟后，救护车将林雪送往长沙市人民医院。谭宏昌夫妇接到儿子的电话，火速往医院赶……

病房里凝固着悲伤。林雪脸部、双臂大大小小烫伤达30多处，两只眼睛露在绷带外面，像两口荒芜的枯井。而杨秀芝披头散发，神情黯然;惶恐的谭俊站在杨秀芝身边，不停地抹眼泪。见到谭宏昌夫妇，杨秀芝压抑许久的悲伤骤然爆发：“林雪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谭宏昌安慰道：“大姐，林雪受伤是因我们家而起，我和陶英不会撒手不管的。”

杨秀芝伤心痛哭。三年前，丈夫因肝癌去世，留下她与林雪相依为命。不久，杨秀芝所在的工厂改制，她下岗了，靠做家政维持生活。而谭宏昌家的经济条件比杨秀芝也好不了多少，夫妇俩靠经营一家30多平米的小超市为生。了解到杨秀芝只预交了8000元医疗费，谭宏昌与陶英商量后，将家里的8万元积蓄全部取出来，打到林雪住院的账户上。

灾难将两家人的心连在一起。此后，谭宏昌独自打理小超市，陶英和杨秀芝在医院里陪伴、护理林雪，隔三差五，陶英还熬助伤口愈合的斑鱼汤送到医院，一匙一匙喂进林雪嘴里。深深自责的谭俊一放学也赶到医院，将一串幸运星挂在林雪床头：“姐姐，别难过，你揭去脸上的纱布，一定还像以前一样漂亮。”谭宏昌一家人的通情达理，慰藉着林雪受伤的心。

半个月后，林雪的伤口结痂，医生揭去了脸上的纱布。那一瞬间，林雪从母亲和陶英眼里觉察出异样，赶紧冲进洗手间，镜子里映现出一张恐怖狰狞的面孔。林雪绝望地大哭，抄起床头柜上吃饭用的不锈钢叉就往喉咙上戳。陶英眼疾手快，一把夺下叉子。杨秀芝抱着女儿大哭：“你死了，妈怎么办啊？”谭宏昌泪盈眼眶，再次承诺：“我问医生了，林雪经过三到四次整容，能最大程度恢复以前的美丽。只是需要25万元整容费，咱们一起想办法筹集。”

陶英也在一旁不停地安慰杨秀芝母女，好不容易才将母女俩的情绪安抚下来。林雪伤口愈合后，谭宏昌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将她护送回家。这场意外，林雪一直瞒着正在复习考研的男友许海言。现在惨遭毁容，她再也无法隐瞒。不久，林雪在电话里告知许海言自己受伤的事。一见女友面目狰狞，许海言惊得连连后退。林雪含泪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许海言恍然如梦，不忍再看林雪的脸。

林雪深受打击，喃喃地试探道：“看来，咱们明年5月的婚礼得取消了。”许海言不置可否，颓然点头。2012年11月，许海言喝了几口闷酒，哭着对林雪说：“我不是电视剧里的完美男人，谈不上有高尚的道德情操。”林雪听明白了，她凄然一笑，提出了分手。

第二天，杨秀芝了解到这一切，哭哭啼啼来到谭宏昌家：“林雪因为毁容被男友抛弃了，请你们尽快准备钱，给林雪整容。”谭宏昌黯然神伤：“容我们想想办法。”一个星期后，谭宏昌夫妇不仅没有给杨秀芝交代，反而看见她就绕道走。杨秀芝岂肯罢休？她天天晚上去谭家哭诉，谭宏昌夫妇不堪重负。2013年春节，谭宏昌和陶英是在杨秀芝的哭闹中度过的，为躲避杨秀芝和林雪，谭宏昌一家三口干脆住进了超市里。杨秀芝已近20天没见到谭宏昌一家了，她直奔谭家小超市。可这里已换了主人，杨秀芝又连忙往谭宏昌家里跑，开门的也是一个陌生人！她这才意识到，谭宏昌举家逃遁了……

逃遁他乡受煎熬

原来杨秀芝母女的纠缠逼迫，成了长在谭宏昌夫妇生命里的荆棘。好几次，谭宏昌与陶英商量：“咱们将房子卖了，再向亲戚借笔钱，将这事了结吧。”陶英狠狠训丈夫：“你脑袋进水了！卖了房子，我们住哪里？向亲戚借钱，你有偿还能力吗？”谭宏昌焦头烂额。陶英给丈夫支招：“我们拿不出那25万，干脆远走高飞。”谭宏昌忧心忡忡：“我们一走了之，林雪也许这辈子就毁了。”陶英不满道：“我们已为她付了8万元医药费，也算尽全力了。再说这事又不是我们有意的。”

见谭宏昌不表态，陶英向丈夫发难：“你不走，我和儿子走！”谭宏昌左右权衡，终于默认了妻子的决定。很快，夫妇俩以14万元处理掉家里那套旧一居室，又以3万元盘掉了小超市。做完这一切，谭宏昌让儿子退了学。2013年4月1日，谭宏昌带着老婆儿子来到了广东佛山，在当地开了一家小餐厅。谭俊则进入了当地学校就读。一家人背井离乡开始了新生活。

谭宏昌一家逃走了，林雪的一线希望也被击碎了。母亲长年下岗，自己一个月工资才2500元，整容梦想只能是水月镜花！林雪再次萌生了自杀的念头。一天，林雪悄然来到阳台。就在她准备从6楼纵身一跳时，杨秀芝的一声呼唤拽住了她的脚步：“雪儿，赶快趁热喝了中药，医生说对疤痕修复很有效。”林雪一扭身，杨秀芝已端着热腾腾的药碗站在她面前。母亲眼皮浮肿，还不到50岁两鬓就夹杂灰白头发。那一刻，林雪自杀的念头被挤得无处藏身，如果她走了，母亲也活不下去了！雪上加霜的是，不久林雪被公园解聘了，此后她再也没出过家门……

而谭宏昌一家，逃脱了整容债务，却摆脱不了心债。担心杨秀芝母女及其亲戚找上门来，夫妇俩整天胆战心惊。他们不敢与湖南老乡接触，与老家亲戚也断了往来。儿子谭俊心情并不比父母轻松。晚上一闭眼，林雪姐姐一副漂亮、一副狰狞的面孔，就在他眼前交替重叠。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包袱，谭俊学习成绩急剧下降。陶英厉声呵斥儿子：“你太不争气了，我和你爸这样东躲西藏，还不是因为你！”谭俊双手捂耳，大吼道：“是我害了林雪姐姐，你们如果还是我的父母，就出钱帮她整容。”

一家三口各怀心事，母子矛盾、夫妻隔阂充斥着每一天的生活……经受不住良心的折磨，谭宏昌性情大变，常与陶英吵架。谭俊性格也越来越孤僻，一语不合就大发脾气。谭林两家水深火热，许海言也在经受心灵煎熬。2014年1月，已在武汉读研二的许海言没有勇气回长沙过寒假，而是在武汉勤工俭学。春节前，他将帮导师做课题得来的5000元，以匿名方式寄给了林雪，算为自己当“爱情逃兵”赎一份罪。

2015年5月，谭宏昌不慎将身份证遗失，他悄悄潜回长沙补办身份证。在表妹家落脚时，对方冲谭宏昌发牢骚：“杨秀芝三天两头带人来家里吵，你们家走得干干净净，害得我们一帮亲戚遭了殃。”谭宏昌心虚地问：“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别提了，林雪命真苦。她被单位辞退了，听说患上了精神抑郁症，两次自杀被抢救过来了。杨秀芝整天守在女儿身边，哪里也不敢去，苍老憔悴得像个老太婆。”谭宏昌被震撼了，心里落了一层冰冷的霜……

双重救赎绽放人性之花

回到佛山，谭宏昌简直变了个人，脆弱敏感、婆婆妈妈。逮住机会，他就絮絮叨叨地在陶英和儿子面前陈述林雪的悲惨遭遇，然后泪流满面地自责。陶英不堪其烦，三天两头与谭宏昌吵架。不久，陶英绝望地向谭宏昌提出离婚，谭宏昌同意了。很快，谭宏昌和陶英悄悄返回长沙，瞒着所有亲戚朋友办理了离婚手续。

经营近20年的家说散就散了。走出民政局，谭宏昌疲惫地靠在墙根上给儿子打电话：“小俊，爸爸和妈妈离婚了！现在我想通了，只有担负起对林雪姐姐的责任，才能求得心灵平静。”电话那端的谭俊哭了：“爸，我不怪你！”挂断电话，谭宏昌的眼泪如决堤洪水。心绪平静后，谭宏昌带着5万元离婚分割款，敲开了林雪家的门。杨秀芝一见谭宏昌，双手抓住对方衣领：“你再也跑不掉了！”说完，她扭头冲卧室喊：“雪儿，快给叔叔和舅舅打电话，说我们抓到谭宏昌了。”谭宏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姐，我再也不会跑了。我这次回长沙，就是要想方设法为林雪整容，给自己赎罪。”一旁的林雪嚎啕大哭。

几年不见，林雪形容枯槁，脸色暗黄。谭宏昌眼里含泪，悲痛讲述了自己一家在佛山的水深火热，以及与陶英的离异。林雪与杨秀芝心里的仇恨顷刻间荡涤了许多，谭宏昌从包里翻出银行卡：“我与陶英离婚时分割了5万元，先用这笔钱为林雪做第一次整容手术，后续整容费用我再想办法筹措。”

2015年8月，谭宏昌将林雪送往当地最权威的医院，为林雪实施整形手术。林雪住院期间，为筹集后续费用，谭宏昌租住在医院附近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白天他去菜市场给人剖鸡鸭鱼，晚上踩着三轮车在街上拉客，一天能有一两百元收入。一个月后，林雪脸上培植的皮肤已生长成熟，院方即将为她进行第二次手术。此时，谭宏昌已积攒了5000元，他又向表妹和叔叔各借了3万元，然后将6.5万元打到了林雪的账户上。

第二次手术后半个月，医生为林雪揭去创口上的纱布，只见她双颊出现了几块白皙光滑的健康皮肤。医生告诉她：“再经过两次手术，把额头和下巴上的疤痕处理了，你就能还原当初的美丽了。”杨秀芝母女相拥而泣。这次手术的成功，激发了林雪生活的热情与信心。杨秀芝看出，谭宏昌是真心实意帮女儿，这个善良的女人内心反倒有些过意不去。阳光灿烂的日子，她赶到谭宏昌的住处，将他的脏衣服和被单拿回家清洗，晒干后再送回来。家里做了好吃的，她也会给谭宏昌送去一份。

几个月后，院方几次催林雪实施第三次手术，可谭宏昌仅有2万元，他又东挪西借了3万元，杨秀芝艰难筹措了1.5万元。这时，谭宏昌从林雪那里得知，当年曾收到从长沙寄来的5000元匿名汇款。谁会无缘无故给林雪寄钱？他一下子就想到许海言。当天下午，谭宏昌几经周折找到了许海言的电话。他恳求许海言：“林雪手术到了最关键时期，能否借给我4万元？两年之内我一定归还。”许海言的心又起风暴，这些年他一直忘不了林雪，在林雪最痛苦的时候，自己懦弱地离开了，现在她的整容手术到了关键时刻，他岂能再做冷眼旁观的看客？此时许海言临近研究生毕业，他向导师、亲戚和同学借齐了4万元，打到了谭宏昌的账户上。

12月，谭宏昌再次将林雪送进了医院。经过植皮、割掉疤痕等两次复杂手术，林雪彻底还原了当初的美丽。杨秀芝递给女儿一面镜子，望着镜中的自己额头光洁，下巴圆润，皮肤白皙，林雪深深地向谭宏昌鞠了一躬。当天下午林雪出院了，在谭宏昌的撮合下，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那就是许海言。他将一束鲜花递给林雪，含泪说：“这些年我从没忘记你，可我是个懦夫，临阵脱逃。下半辈子就让我给你赎罪行吗？”林雪嘴唇哆嗦，泪涌了出来……

2016年3月18日，林雪风风光光地出嫁了。谭宏昌以父亲的名义，挽着林雪走过红地毯，将她的手交到了许海言的手里。曾经，谭宏昌毁掉林雪的幸福，现在他将幸福还给她，实现了双重救赎。几天后，放假的谭俊回长沙看望父亲，在这个19岁男孩心目中，父亲的形象高大伟岸，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值得尊敬的真正男人！

（应当事人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莫言言 happywyli@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