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

2016年1月3日，湖北省赤壁市火车站。一位神情憔悴的男子，手牵着一个不到6岁的男孩走了出来。男子叫刘坤，跟他一起走着的儿子亮亮，是一名自闭症患者。男孩似乎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却始终一路默默跟随父亲走着……来到一座荒山后，刘坤突然伸出双手掐住亮亮的脖子，孩子静静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勒死儿子后，刘坤坐在儿子尸体旁边狠命抽了两支烟，然后草草掩埋了儿子的尸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那么刘坤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呢？事情要从5年前说起——

颤抖吧！自闭症噩梦降临贫寒之家

2011年，在广东打工的湖北赤壁人刘坤结识了广西女孩李昀灵。刘坤在一家美食城做厨师，会做一手好菜，李昀灵想吃什么刘坤就给她做什么。这个暖男一下就俘获了李昀灵的芳心，两人很快闪婚了。年底，李昀灵生下一个大胖儿子，夫妻俩欣喜若狂，给孩子取名为亮亮。两个月后，刘坤带着妻儿回到老婆的老家广西玉林，就在那里安定了下来。

亮亮1岁半前天真活泼，给一家人增添了无尽的快乐与温馨。亮亮长到快两岁时，还一直不会说话，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喊，这让刘坤夫妇非常着急。岳父母说，孩子开口开得晚是嘴巴金贵，将来是贵人。可亮亮性格易怒，时常会发出反常的尖叫，而且他还迷恋家里的一些钟表，常常能盯老半天。看着亮亮的怪异举动，2013年7月，刘坤夫妇带孩子来到了广西区儿童医院，检查结果让夫妻俩天旋地转：亮亮患上了自闭症。医生直言：这个病，没得治！只能终生做康复训练。

这个消息，让昔日美好的家瞬间崩塌了！

为了让亮亮接受更好的治疗，刘坤外出拼命打工挣钱，李昀灵则辞去工作，专心带着亮亮辗转于南宁各种自闭症的康复学校。那期间，李昀灵接触了很多孤独症孩子的家长，看到了他们的绝望和无助。不少家长说，孤独症是根本无法治愈的，到这些地方求治，只是获得一些心理安慰而已。然而，夫妻俩商量后，仍然坚持送孩子去上课。他们选择的一所康复中心学费很贵，一对一的治疗每节课30分钟就要40块钱，一个月学费要2000多块钱。

那段时间，刘坤拼命挣钱，咬着牙让孩子上这种昂贵的私教课。李昀灵每天坚持带亮亮去上课、做亲子游戏，一心一意接送和陪读。白天，她在康复机构陪亮亮训练一天，晚上回来后，又继续给孩子做感统训练。就这样，妻子专心带孩子康复，丈夫专心赚钱，生活似乎重新有条有理了。

然而，亮亮患自闭症的消息，一下传遍了李昀灵老家。令刘坤夫妇不堪的是，邻居常常在背后议论亮亮是个傻子，孩子经常遭到歧视。2014年深冬的一天，亮亮在家门前的一个沙坑旁玩，有一些大孩子在一旁起哄他“跳进里面去，里面有小鱼”，亮亮竟信以为真，跳进了那个半米深的沙坑里打滚。一旁的小孩笑个不停。刘坤看到后，冲到沙坑边把亮亮一把连抱带拖地拉回了家。愤怒中，刘坤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最后他和儿子都嗷嗷大哭了起来。

紧急二胎：自闭症家庭雪上加霜

这件事后，刘坤不禁开始忧虑起孩子的将来。儿子的病也许会纠缠他终身，将来父母不在了，谁来照顾他保护他呢？必须得赶紧再生一个孩子了！可亮亮的遭遇，让李昀灵失去了生二胎的勇气。她内心无比纠结和犹豫：万一再生一个还是自闭症该怎么办？更何况，这尤其对第二个孩子很不公平，还没有出生就肩负着照顾哥哥一辈子的重担。为了说服妻子，刘坤为此专门咨询了一位研究自闭症的权威专家。这位专家告诉他，自闭症二胎遗传概率仅为18.7%。这个消息，无疑让夫妻俩增加了不少信心。2014年底，两人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生二胎的计划。

可玉林有一个风俗，儿子没结婚，已出嫁女儿就不能在娘家和老公同居。刘坤夫妻俩在一个家里住，却一直分两间房睡。刘坤要是晚上进老婆的房间，岳母会马上跟进来，这让刘坤很是恼火。没有办法，后来他只好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带着孩子住。在夹缝中，夫妻俩终于找到了机会，好不容易怀上了二胎。2015年8月，李昀灵生下了一个漂亮健康的女儿。原本以为女儿的降生，会让这个家重燃希望之光。可残酷的现实，很快打破了他们的梦。女儿的到来又有新的花销，担子都压在了刘坤身上，让他常常喘不过气来。亮亮继续在做康复，每个月交了他的学费家里就没剩下几个钱生活了。于是，李昀灵对刘坤说：“多一分钱，孩子就多一分希望，老公，要不你再去打一份工吧！”看着老婆期待的眼神，刘坤又去找了一份兼职，白天下班后，就去烧烤摊卖烧烤。

那阵子，妻子加入了一个自闭儿的微信群，里面都是自闭儿的家长。群里经常有家长说，哪里有什么好的治疗，李昀灵都会一个不落地去报名。说到什么康复器具，她都要掏钱去买。儿子生病后，妻子对他说得最多的就三句话：“老公啊，没钱了。”“老公啊，要交学费了。”“老公啊，亮亮要买东西了。”刘坤每天都要忙到凌晨两点多才能回家。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看不到孩子的笑脸，也听不到老婆的关心。自己天天在外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回到家里还被催命一样地要钱，刘坤都快崩溃了！一晚，李昀灵又兴奋地跑到出租屋，告诉刘坤说现在出了一种新的针剂很有效果，打了后会提高孩子的语言能力，一针260块，一个疗程十针要2600元。可打了几个疗程后，亮亮并没有什么起色。当妻子再次找他要钱时，刘坤再也受不了了，对她吼道：“总是钱钱钱，我都快累死了，你能不能替我省一点？你不要去跟有钱人攀比好不好？”一气之下，刘坤冲出了家门，可他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这么多年，因为儿子生病，刘坤根本没时间交朋友，他的手机通讯录里保存的电话号码不到10个人，其中能够一起出来玩的只有两个，而且这两个还是酒鬼，没人愿意跟他谈心，刘坤心里积满了怨气和挫败感。那晚，刘坤蹲在地上埋首嚎啕痛哭，他想：如果儿子是健康的该多好！如果没有这个得病的儿子，那么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那一刻，刘坤把全部的怨气都指向了儿子，他觉得儿子是家庭不幸的源头。而自己，才是这个家里最孤独的人。

亮亮给一家人带来的麻烦是一个接一个。女儿刚出生没多久，又出现了新问题。原来，亮亮根本不知轻重，他好几次一屁股坐到妹妹身上，幸亏妈妈发现得早，要不然妹妹就早没命了。李昀灵整天提心吊胆，就是上厕所，视线都不能够离开这两个孩子，只得开着门，一边上厕所一边看着儿子，不让他伤害妹妹。晚上回来的刘坤，听到妻子讲述儿子白天的这些行径，他内心对亮亮充满了厌恶，甚至开始产生了仇恨之情。

最让刘坤受不了的是，自己千辛万苦拼命赚钱给他做康复，可亮亮的病情一点都不见好转。花了几万块钱去康复中心治疗，孩子的语言还是只有最简单的两个词：哇，哦。很多句子，反复教了成百上千遍都学不会，有时候就算教会了，第二天又忘了个一干二净。还有，孩子至今大小便都不会，甚至连吃饭都不知道饱。只要是好吃的，他就不停地吃，直到撑不住喷出来。有一次，亮亮把一大盘子鸡肉全部吃了下去，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在床上呕吐。看着一片狼藉的床单，刘坤心里一阵恶心，恨不得狠狠地揍儿子一顿。

那晚，怨愤不已的刘坤对妻子说道：“儿子反正已经这样了，钱花了那么多，都没有见什么效果，再怎么康复治疗，也是不可能变成正常人的！我们现在有了女儿，要不放弃亮亮算了！”李昀灵不敢置信地望着丈夫说道：“不行，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起色，我是不会放弃的！我有信心把儿子训练得再好一些，将来长大了说不定还能减轻妹妹的负担！”

从此，在儿子是否继续送去康复的问题上，夫妻俩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两人争吵不断，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每天刘坤疲惫不堪地回到冷冰冰的家里，心情立刻跌到谷底，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妻子对自己的冷漠，两人几乎没有了夫妻生活。

不能承受之痛：“孤独爸爸”荒山杀子

为了缓和矛盾和压力，刘坤决定把远在湖北赤壁的父母接过来，帮衬做些家务。两个老人从未出过远门，千里迢迢地赶到玉林，又是火车又是汽车，在车上挤得脸贴着车门。刘坤去车站接他们时，发现母亲怀里拼命保护着一桶从老家带来的土鸡蛋，说是给媳妇补身体的，刘坤鼻子一阵发酸。可是，父母的好心并没有得到回报。无论公婆多卖力干家务，李昀灵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还嫌婆婆做饭不卫生，又不好吃，几句话把婆婆气得离家出走。万般无奈下，刘坤只好含着泪把父母送回了老家。

看着双亲远去苍老的背影，刘坤的心在滴血。这个孤独的男人，心里蓄积的愤怒瞬间爆发了：这个孩子是个无底洞，他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他把整个家拖向了深渊。夫妻陌路，婆媳反目，就算是女儿降生了，也时刻承受着危险。家里所有的矛盾，全部都来源于这个“不正常”的儿子。妻子索取和冷漠，更让他深感绝望。就在夫妻俩争吵还没结束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成了压倒刘坤的最后一根稻草——

2015年12月26日，妻子在朋友圈连续发了三条新闻。一条是“女孩将亲弟弟扔下楼，原因令所有人都在反思”，还有一条是“4岁男童爬进洗衣机被存水呛死”，第三条是“陕西10岁女孩模仿光头强用电锯将妹妹……”看到这些负面新闻，刘坤的心彻底崩溃，他的脑海里不断出现各种疯狂的画面。这时，妻子又在他的耳边唠叨，说河北有一个智障老人被年轻人欺负得下跪，要是亮亮长大了也这样被别人欺负，你现在不管他，他将来该怎么办？刘坤心力交瘁，他发疯似的对妻子说：“我没钱！没钱！没钱！你让我怎么管？”妻子说：“没钱也不能不管孩子啊！他有病，难道你不给他治吗？”刘坤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我干脆去卖血吧！要不然我死了算了，要不然我把他弄死算了！”突然间，一个疯狂而又绝情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如果没了这个儿子，这个家所有的问题就彻底地解决了！

打定主意后，2016年元旦刚过，刘坤就对妻子说，要带孩子回老家赤壁去办残疾证。1月3日，父子俩坐上了回湖北的火车。这一去，孩子就再也没有回来了！1月4日清晨，亮亮被亲生父亲刘坤勒死在他的老家——湖北赤壁神山镇的荒山里。

那时，远在玉林的李昀灵对此毫不知情，她还在等着父子俩的早日归来。数日之后，她等到了丈夫的归来，儿子并没有一起回来。李昀灵问丈夫，儿子去了哪里，丈夫答：他在老家，以后再也不用你操心了。李昀灵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公婆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她又心急火燎地踏上去湖北赤壁的火车，一口气没歇就赶到了丈夫的老家。可是，在老家，李昀灵并没有看到孩子，公婆告诉她，儿子和孙子根本就没有回来过。李昀灵一下跌坐在地上，儿子十有八九出事了！李昀灵马上去向当地警方报警。

2016年1月12日，犯罪嫌疑人刘坤在玉林市玉州区烧卤店被抓获。面对警方的强大心理攻势，他嚎啕大哭，坦白了杀害亲子的犯罪事实。亮亮的尸体也被警方在赤壁神山上找到。目前，本案正在进一步审理当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