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爱 莱恩·安德森

在莱恩·安德森的世界中，篮球或许不是排在第一位的。虽然他一直是NBA最被低估的三分手，而且在现在的鹈鹕阵中他也能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但对他来说，人生中最难忘的事情并不是在某场比赛中投进关键的三分球，而是与他的女友，真人秀明星吉娅·阿莱曼德的生死离别。

和吉娅共同拥有的每一个回忆都是安德森最难忘的瞬间

2013 年8月的夜晚

就像许多情侣一样，莱恩·安德森和吉娅·阿莱曼德的最后一次争吵也是因为一件小事——小到安德森甚至已经不记得因为什么了。也和一般的情侣一样，两个人的争吵不断升级，从午餐的餐厅开始，一直到家里。当安德森开车把吉娅送到她住的公寓楼下时，争吵达到了顶点，他们互相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吉娅愤怒地上楼了，安德森也怀着沮丧的心情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公寓——这里距离吉娅的家两个街区。安德森打开门，进屋后直接瘫倒在沙发里。房间里都是两个人的印记，他们一起做过的食物，他们布置的小角落，他们的合影，安德森背着吉娅，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

在外界眼中，安德森和吉娅是典型的美国式明星情侣。一个是NBA球员，一个是知名真人秀明星，他们经常一起登上各种杂志，在各自的领域他们做得也不错。安德森能在每个晚上的NBA比赛中投中三分球，吉娅也因为自己出演的真人秀拥有不少粉丝。她曾经在节目中揭开自己的伤疤，对观众讲述自己小时候如何被欺负，给人一种很真实的感觉。

安德森和吉娅的相识是在四年前，当时他们在一家酒店擦肩而过，安德森对吉娅一见钟情。在他的猛烈追求下，吉娅和他坠入了爱河，他们的相处很愉快，就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吉娅的母亲唐娜说，自从跟安德森恋爱之后，女儿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开始变得开朗，也很幸福。安德森也认定了吉娅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女”，在吵架之前，他们已经一起讨论过结婚的事情，甚至已经开始看房子和结婚戒指了。

所以当他们这次史无前例的吵架发生时，安德森非常难过，双方口不择言，互相伤害，安德森怒气冲天，他把吉娅送回家之后，马上就后悔了。安德森给自己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诉说这件事情，他的朋友建议安德森去他家住几天，让彼此冷静一下。可这个时候，安德森收到了吉娅母亲的短信，内容很简单：“吉娅出事了，你最好去看看。”

安德森一下子就慌了，他匆匆挂断电话，穿着拖鞋跑到停车场。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吉娅曾经在公寓里喝醉过，她的床边散乱着一些感冒药和一个酒杯。而就在他们吵架的这个晚上，吉娅也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些感冒药，这让安德森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很快，他就到了吉娅家楼下，他匆匆忙忙地冲下了车，甚至忘了熄火和关车门。

单纯的人生赢家

对于那些从小就认识莱恩·安德森的人来说，肯定想不到他的人生剧本会像现在这样。他的父亲是一名硬件工程师，母亲是室内设计师，莱恩是他们的第二个儿子，从小就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高大，可没有人会想到他在长大后会成为一名NBA球员——就像人们想不到他会和一名电视明星交往一样。

莱恩·安德森的父母从来都不喜欢体育运动，可安德森从小就非常喜欢篮球，每天下午，他都会在家门外练习投篮。当时他的偶像是国王队的韦伯，所以他选择了4号球衣。父母并不理解安德森的爱好，但他们却很支持他。上了高中之后，莱恩·安德森成为球队的外线主要得分手，他曾经在对阵另外一位高中明星科林·凯普尼克的比赛中得到50分，并且在11年级的时候帮助球队获得了州冠军。

高中毕业后，安德森家接到了普林斯顿大学打来的电话，莱恩的父亲杰克非常高兴，可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莱恩时，他并没有如想象般欣喜。莱恩·安德森告诉普林斯顿大学的教练，他另有目标，最后，他在27所发来邀约的大学中选择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并且在2008年参加了NBA选秀。在选秀大会上，安德森被新泽西篮网队在首轮选中，一年后，他被交易到奥兰多。在斯坦·范甘迪手下，他学到了很多东西，在这座童话之城，他还找到了人生第一个女友，谈了一段恋爱。虽然他的爱情在第二年就结束了，但安德森的职业生涯却堪称顺风顺水。他场均能得到16.1分和7.7个篮板，拥有不错的三分球命中率，还经历了他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在被交易到新奥尔良黄蜂之后，入选了2012全明星三分大赛名单。在这次全明星周末上，安德森遇到了吉娅，他们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安德森还得到了一份四年3400万的合同，可谓名利双收。

虽然成为了“人生赢家”，但安德森的母亲依旧不放心儿子，在她眼中，儿子太过单纯，而且过于热心。可安德森的性格深受队友和教练的喜爱，在他们眼中，他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傻瓜”，他可以穿着一身cosplay的衣服去参加动漫展，而且他从未参加过任何一场葬礼。

那一夜的泪水

在跨进吉娅家门的那一刻，莱恩·安德森就陷入了崩溃状态，他只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是半倒在地板上的吉娅，之后脑子就一片空白。吉娅的脖子上勒着一段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吊在楼梯扶手上。安德森用尽力气也无法将绳子松开，这时，吉娅的邻居赶了过来，他马上报了警，餐厅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吉娅的笔迹。救护车来了，安德森也给吉娅的妈妈唐娜打了电话，唐娜疯狂地在电话里对他破口大骂，责怪安德森没有保护好女儿。此时的安德森已经听不到她说什么了，他靠着门，倒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球队主帅蒙蒂·威廉姆斯和警察一同赶来，安德森机械地回答完警察的盘问后就与主教练抱在一起，悲伤不能自已。

对于蒙蒂·威廉姆斯来说，这个夜晚也非常悲伤，他和安德森的关系很好，两人都是基督徒，在球队中也是很好的朋友。威廉姆斯小时候家境贫穷，他在大学期间也曾动过自杀的念头，他明白安德森的痛苦，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

吉娅的公寓外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人，威廉姆斯扶起了满脸泪水、几近虚脱的安德森走出门外。他几乎是被拖着上了车，安德森的拖鞋被甩丢了，他赤脚走在路上，脚趾被磨起了水泡，一年之后，水泡变成的茧还未褪去。威廉姆斯开着车把安德森带到了自己的家中，虽然球队接下来还有比赛，但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他的妻子带着安德森一起完成了祷告——她的弟弟也在不久前自杀了，她明白安德森的痛苦，也知道这种痛苦并不会马上消失，她只能告诉他“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好起来”。

安德森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到了最后，他已经麻木了。威廉姆斯到儿子的房间拿了一个床垫放在客厅的地上，安德森躺在上面，两个男人就这样呆到天亮，安德森才在啜泣声中慢慢睡去。

远离的天使

对于吉娅的母亲唐娜来说，这一天也许迟早都会到来。在吉娅8岁那年，唐娜和她的亲生父亲离婚了，她深知这件事情给女儿带来的伤害有多大。所以从吉娅小时候，唐娜就开始让她多多接触人群，免得造成自闭。她鼓励吉娅去竞争强生公司的广告模特，她给吉娅买了许多玩具、衣服和包，就是想让女儿摆脱抑郁。在纽约警察局担任民事调查员的吉娅见过了太多因为家庭破裂导致小孩子自杀的例子，她不想让女儿也变成那样。

吉娅自己也很希望摆脱父母离婚的阴影，她当过宠物医院的志愿者，参加过儿童合唱团，也担任过舞蹈老师。跳舞是她最大的爱好，为此她还参加了哈特福德的一家舞蹈班。在哈特福德大学毕业后，她本来有机会担任小学老师，但这并不是她想做的。在认识她的人眼中，吉娅总是很快乐，可只有真正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总是会陷入某种悲伤中难以自拔，而且总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用她的好友的话来说，吉娅从来不想“传播负能量”。

吉娅担任了泳装模特，为杂志拍摄照片，她和洋基队的投手卡尔·帕瓦诺的恋情在2007年结束，两年后，她参加了真人秀《金牌单身汉》的录制，一炮而红。节目结束后，吉娅成为了明星，她开始出演电影，接广告代言，在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她的感情经历了又一次失败——这次是和另一位运动员，冰球手克里斯·坎波利。在和坎波利的恋情结束后，吉娅陷入了情绪的低谷，她的反应让唐娜非常担心，她担心女儿最终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安德森在吉娅的葬礼上

多年以来，唐娜一直在帮助吉娅战胜心理和身体上的障碍，她曾经两次在吉娅服用过量安眠药后将女儿送往医院，也曾经努力帮助女儿克服自己的焦虑症——吉娅服用过量的安眠药就是因为焦虑。在经历过几段失败的感情后，吉娅不再相信男人，她觉得男人都在玩弄她的感情，她对自己的妈妈说：“我恨男人。”

随着吉娅和安德森的交往，她开始逐渐找回信心。安德森拥有健康的家庭和人格，他可以积极地面对所有问题。唐娜对他也非常放心：“我觉得这一次她遇见了一个好男人，她可能会好起来。”

可事实却是唐娜一直守在病房外，她的女儿躺在床上，连接着呼吸机。唐娜明白，吉娅的大脑因为长时间缺氧，抢救过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中午，安德森来了，由于悲伤的打击，他无法自己走路，是坐在轮椅上来的。一见到他的样子，唐娜昨天晚上的怒火一下子消散了，安德森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生无可恋”。唐娜明白他的心情和自己一样，她也了解自己的女儿，这一切的发生命中注定，安德森并不应该为此承担责任，她说：“我为昨天对你说的话感到抱歉。”随后，两人抱头痛哭。

第二天，吉娅去世了。

他要退役了吗？

每一年，美国都有四万人死于自杀，在全球范围内，这个数字则是100万。这个数字超过了死于战争、谋杀和自然灾害的人数之和。在美国，年轻人更是自杀的高发人群，有调查显示，在25-34岁的美国人当中，自杀是第二大死因。而媒体对于名人自杀的报道更是铺天盖地，可每一次他们关注的都是自杀事件的本身，很少有人会深究自杀背后的原因。人们通常会把这些当成新闻，而不是社会事件。有些人会去了解自杀事件之后的故事，也有人会去关注那些活着的人，但几乎没有人知道，在每一个因自杀死去的人背后，都有六个曾经试图自杀、最终却选择勇敢活下去的人。人们都很关心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会试着解决已经产生的问题，但有很多人却在深深的自责中度过一生。莱恩·安德森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在吉娅去世之后，安德森开始把自己封闭起来，他回到了父母家里，茶饭不思，只有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他才会勉强吃一点饭，而且也只吃果酱和酸奶。安德森的姐姐和姐夫每天都会陪他聊天，他也会在院子里独处，在阳光下看《圣经》。安德森不愿意和别人谈话，也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事实上，他也无话可说，因为每说一次，就会揭开他心底的伤疤。

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已经离他而去，而且是在跟他的争吵之后，他对此无话可说，只能在内心不断责怪自己、折磨自己。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方向，原本的人生赢家一下子输了全部——而他本来是可以改变这个结果的。在自责和后悔中，安德森没办法继续打球，他甚至考虑过就此退役。8月下旬，他去参加了吉娅的葬礼，这对他来说也是个痛苦的过程。面对人群时，他充满了恐惧，这种恐惧让他无法重新回到新奥尔良，在主场的观众面前比赛。

而安德森和吉娅的恋情也成为了媒体报道的最爱，狗仔队们在新奥尔良的医院门口蹲点守候，甚至会派出直升机在安德森和他的家人居住的酒店上空盘旋监视，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趁着黑夜的掩护匆匆逃离。安德森的父母家也围满了各式各样的记者，以至于他的母亲不得不在窗户上贴上报纸防止偷拍。更令人恼火的是那些不负责任的标题党，在那些报道中，莱恩·安德森被描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许多所谓的“吉娅的朋友”都跳出来“指证”，吉娅自杀是由于她对自己和安德森的关系长期抱持着不安全感。

如果这种情形持续下去，那安德森很可能一蹶不振，所幸唐娜参加的一个访谈节目渐渐地终止了这个谣言。她在节目中说，在事发当晚，她还在和吉娅通电话。她们本来已经商量好，吉娅会在第二天回到唐娜家中住一段时间，而且她已经订完了机票。慢慢地，唐娜发现吉娅的语调开始含糊不清，接着呼吸变得急促，唐娜以为她喝醉了，可随后的10分钟内，吉娅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唐娜开始不安，她开始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但在她的描述中，并没有任何关于莱恩·安德森的负面信息。

球场上的避难所

NBA的更衣室是一个奇妙的地方，球员们可以在这里掏心掏肺，也能互相勉励，分享成功和失败的心得。但多数人会严守底线，努力不去踩到队友的“地雷”。在吉娅去世之前，NBA球员杰·威廉姆斯曾经跟人们分享过自己差点自杀的经历，实际上，死于自杀的运动员数不胜数，而曾经试图自杀的人数更多。所以我们能够看到，在许多职业联盟的比赛中，球员们会向那些患有抑郁症或其他心理疾病的人们致敬，以此唤起他们生存的勇气。据统计，有85%的美国人都曾有过亲朋好友自杀的经历，但是并没有人会公开讨论这件事情。

蒙蒂·威廉姆斯在2013年9月初把电话打到莱恩·安德森父母家，邀请他归队时，安德森感到很生气，他认为教练并不理解自己的悲伤。而且在这一个月中，除了参加吉娅的葬礼，他就没出过家门。在那本快被他翻烂了的《圣经》上，安德森看到了自己走出阴霾的希望。

在距离吉娅去世三周后，安德森的父母终于听到了儿子久违的笑声。当时他正在后院和家人一起看喜剧，莱恩·安德森终于要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蒙蒂·威廉姆斯再一次打来电话邀请安德森归队。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关心着安德森的身体状况，而且会建议他看《圣经》的某一段，帮助他走出困境——在安德森放弃自己的念头产生时，主教练并没有放弃他。在电话里，威廉姆斯向安德森保证，篮球能够帮助他平静，走出伤悲，他相信在赛季开始时，莱恩·安德森会回到球队，和他的队友们在更衣室中找回昔日的感觉。

安德森的父母帮助威廉姆斯说服了儿子重返球队，9月6日，安德森回到新奥尔良，他重新回到了鹈鹕阵中。归队后，他见到的第一个球员是艾尔-法鲁克·阿米努。阿米努像平常一样和他打了个招呼，并没有说别的话，这让本来准备好面对同情与询问的安德森十分讶异。第二天，安德森在会议室中对队友和球队工作人员述说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简要地说明了吉娅和自己的关系，简单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和自己面临的困难。他的好朋友，在事发后一直在新奥尔良陪伴他的杰森·史密斯坐在下面，还有球队未来的基石安东尼·戴维斯，让安德森感到感动的是，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同情和悲伤。在他讲完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后，队友们一一为他送上了拥抱。安德森说：“我只想感谢你们，因为你们像平常一样对我。”

但当安德森面对其他人时，并不能像面对队友那样从容。在鹈鹕队该赛季第一场季前赛中，安德森来到了休斯敦，他认识火箭队中的许多人，他不敢保证这些人会不会给他送来不合时宜的问候和安慰。他询问主教练自己能不能不出场，威廉姆斯同意了他的请求，而在鹈鹕入住的酒店中，安德森也得到了杰森·史密斯的同意——他可以随时进入史密斯的房间。

最终安德森选择了一个人睡，这是两个月来的第一次。两天后，鹈鹕队来到了达拉斯，安德森被安排出场，出场前他看着看台上的观众，想揣测他们会怎么看自己，但随着比赛的进行，他忘记了这些事情。事实上，并没有人想要质问他。安德森像上个赛季拿到“进步最快球员”那样跑动、抢篮板、投三分，他的心态更加平和——赛场上的表现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他之前两个月经历的更糟了。

常规赛正式开始后，安德森已经开始把篮球场当成了自己的避难所。他的表现比上个赛季更好，到了1月，安德森场均得分将近20分，投篮命中率也达到了职业生涯最高，他似乎已经走出了阴影。

用伤痛治愈伤痛

可惜好景不长，该来的总是会来。2014年1月3日，莱恩·安德森在一场对阵凯尔特人的比赛中被对手的杰拉德·华莱士撞倒，他感到头晕目眩，无法起身。清醒后，安德森看到了自己的队友、教练和队医围在身边，他一度以为自己瘫痪了，队医问了一下他的感觉，想确定他能不能自己站起来。蒙蒂·威廉姆斯在他耳边大声地加着油，可安德森最终没能自己站起来，他被抬上了担架，队医让他对观众竖起大拇指，以示自己的情况还可以，安德森照做了，全场观众对他报以掌声。第二天，安德森在波士顿的一家医院中确诊了，他的颈部椎间盘发生了两处突出，确定缺席该赛季剩余的比赛，他的胳膊在脊椎的影响下根本抬不起来，连跟人握手都费劲。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杰森·史密斯和其他队友通过视频聊天来给安德森加油鼓劲，他的父母也搬到了新奥尔良，帮助他恢复。到了4月，安德森去了洛杉矶，在那里他接受了专业的手术，手术很成功，而安德森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人们都开始关注他的伤势，而没有问他关于吉娅的事情。

可在安德森心里，却始终没有忘记吉娅。

在养伤的日子里，安德森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他开始回忆和吉娅交往阶段中的细节，他开始反省自己在这段关系中起到的作用。慢慢地，他捋清了所有头绪，他回想起吉娅自杀前几周的奇怪行为，觉得他应该及时带领吉娅去进行心理辅导。他研究了抑郁症患者和自杀人群的心理问题，和吉娅的母亲与朋友进行了谈话，发现自己的后知后觉。他回想起，有一次吉娅对他说自己曾有过自杀的念头，而当时安德森并不明白她的心理——生活一向充满阳光的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安德森还想起在2013年5月时，吉娅曾经收到过亲生父亲的一条短信。她的父亲非常愤怒，原因居然是吉娅“没有在母亲节的时候祝他快乐”。吉娅非常苦恼，她认为父亲只会给自己的生活捣乱，而她的父亲也丝毫不买账，甚至对她说“你不是我的女儿”。

吉娅表现得很坚强，最起码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这也让安德森忽略了她内心深处受的伤害。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德森能够沉下心来回头观察那些细节，弄明白吉娅临走时的想法。

安德森和杰森·史密斯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真相是什么？

通常情况下，在我们观看一篇关于自杀的报道时，我们会说那些活着的人“他走出了阴影，过上了新生活”。对于那些离去的人，我们会说“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啊”、“一点预兆都没有地离开了我们”。但这完全不对，对于那些自杀的人来说，他们其实在日常生活中已经释放出了足够的信号。研究显示，在自杀的人群中，有90%收到过心理创伤或身体上的侵犯，而这些问题都没有及时得到解决，他们只能带着这些创伤继续生活。而且“很多人都在刻意掩饰自己受过的伤害，”美国预防自杀协会的克里斯蒂安·蒙蒂尔医生说，“他们不会对人们说自己经历过什么，这是出于自尊心的考量。”

其实，吉娅的好朋友科恩一直就在担心她可能会活不过30岁。这是来自于她的直觉：“我说不上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但我从大学开始就非常为她担心。她的生活好像都是为了别人而活，她并没有规划好自己的人生应该怎么过。”

莱恩·安德森应该感谢这次受伤，这让他有机会静下心来一层层剥开吉娅的心，从深层剖析吉娅的动机。但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你必须保证自己处于抽离的状态，否则就会越陷越深。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明白吉娅心里想什么，他就会发现，自己其实不应该背负那么沉重的压力。

为了让自己从阴影中走出来，安德森做出了很多努力，他先从回忆开始，努力适应没有吉娅的日子，让自己像从前那样生活。他会戴上吉娅送他的项链，看看手机里的照片，他努力适应一个人的圣诞节、生日、情人节，独自度过每一个纪念日，并且强迫自己开口，对媒体讲出他们两个人的故事。

“NBA就是我展示自己的舞台，”安德森说，“当我退役时，可能人们不会关心我在球场上取得的成就。但最起码在我打球的时候，人们还是会关注我的，所以我觉得要把我经历的事情说出来。”安德森想要用实际行动来帮助那些和吉娅一样陷入困境的人们，“人们需要一个宣传自杀预防的代言人，我愿意做这个代言人。我会把人生最黑暗的经历和大家分享，我要站出来，让大家重视这一切。”

在父亲的帮助下，安德森和唐娜一起创建了吉娅·阿莱曼德基金会。他们的目标是为了帮助那些和吉娅有类似经历的年轻女性们。

在夏天，安德森参加了在费城举行的“走出阴影”活动，这是一项为了让人们重视自杀问题的竞走活动。他还为自杀预防组织拍摄了宣传短片，他还来到了萨克拉门托，面对着那些受过伤害的女性讲述了自己和吉娅的故事。当然，他也希望人们看到这篇文章，了解他和吉娅的故事，希望人们正面面对自杀问题。他认为，和自杀作斗争应该与和病魔作斗争的人们一样受到尊重，而不是被人们质疑、鄙视。

“认识吉娅的人都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安德森说，“正因为这样，她承受了很多痛苦，所以她想从痛苦中解脱。”

永远的改变

我们不知道几年后的安德森再回想起这黑暗的一天，会有怎样的想法。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被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单纯、快乐的大男孩。他已经学会了谨慎地对待这个世界，谨慎地对待自己关心的人，但不变的是他依旧怀抱着一颗乐于助人的心。他的朋友的亲人很高兴看到他这种转变，最起码安德森并没有被击溃，而是选择用最正确的方式面对一切。

安德森并没有为自己的转变设定长期的计划，但他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充满希望。他会定期地看望唐娜，唐娜也会去看他，他们都在努力让那些想要出人头地的年轻女孩明白，吉娅并不是一个被模仿的好对象。

与此同时，安德森的伤病也完全恢复了，他在球场上找回了当年的状态，也赢得了新奥尔良的尊重。蒙蒂·威廉姆斯说：“莱恩的经历也让我从中学到了很多，我觉得他非常值得尊敬，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面对队友，勇敢说出自己经历的那一刻。”

当然，现在的莱恩·安德森，也会在想念吉娅的时候喃喃自语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她对话。但在他的家里，依然保留着吉娅的物品——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吉娅穿的绿色长裙，他们一起拍的照片，互赠的贺卡，她最喜欢的项链。虽然安德森依然不敢打开回忆的盒子，但他绝对会把这些保留一辈子，他的所作所为都在表明这一点——吉娅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当下一段爱情发生时（这是毫无疑问的），他的爱人也要接受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