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

女记者变“村姑”陪重症爸爸

时年28岁的刘阿娟曾在北京当过3年财经记者，做过央视主播王凯一个新闻项目的策划人，跟着“罗辑思维”团队学习自媒体经营。那时，她接触的多是商界巨擘和社会名流，并准备出国学习深造，扎根大都市生活。但不久后传来的一个噩耗，打乱了阿娟的人生规划。

2013年5月，陕西家乡的父亲被确诊为肺癌中晚期。刘阿娟当即飞到西安守护老爸。医生的意见很明确，如果不进行干预治疗，老人大概只剩6个月的生命期。虽然儿女们保守秘密，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老爸在跟病友的交流中确认自己得了癌症，精神上瞬间垮了！

从医院回家之后，父亲开启了自闭模式，消极地等待着死神的召唤，而不愿意在医院“受折腾”。此后，他的脾气越发古怪，拒绝去医院，连在镇医院做血检都不愿去。不仅如此，父亲对母亲的态度也急躁起来，小心翼翼的母亲经常被父亲凶。老妈哭着对阿娟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爸已经放弃自己，但阿娟却不可能放弃挽救他的生命，哪怕只有一线生机。父母亲土里创食半辈子，才把她和哥哥拉扯大，在北京当“无冕之王”的阿娟更成了全家人的骄傲。但二老辛劳至今，又何尝享过一天的清福？刘阿娟当即辞掉了京城的工作，决定留在家乡陪爸爸生活，让他振作起来，与癌症斗争到底。

本文主人公刘阿娟和爸爸

阿娟辛苦读书那么多年才跳出农门当上女记者，又即将取得北京户口，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辞职回乡，家人对此很痛心。阿娟说：“比起亲人的生命，再好的工作都不值一提。再说，现在农村的发展前景也很广阔啊！”

回到陕西咸阳淳化县这个熟悉的小山村后，刘阿娟想给自称要“混吃等死”的爸爸找点事儿做。“老汉，我做饭，你帮忙洗碗吧。”厨房外却传来一声：“想得美。”“老汉，你能把杏核砸一下吗？”“自己吃，自己砸。”“老汉，我们杀盘棋吧！”“不想下，我让你一半的子，你还是输，没意思。”“老汉，明早咱俩去县城散散心吧。”“哼，我还不如去果园转一圈呢。”

对了，苹果可是老爸这一生的关键词。还未成年时，父亲就一个人在当时人民公社的果园里，练习嫁接果树。27岁时，在林场做场长，组织村民种植各种水果，父亲也尝试着种了18亩苹果树。改革开放后，他又带头承包了一片果园，第一年挂果就卖了6000元。他甚至动员妻子和孩子，将家也搬迁到了果园里，以便更好地照顾那片果树。随着父亲因为种植苹果成功地变为“万元户”，加之政府的各种鼓励，村里人纷纷改种苹果，因此这个小山村的果树漫山遍野，到了春天花香弥漫，秋天硕果累累。

但好景不长，后来苹果连年滞销。刘阿娟还记得很多苹果烂在果窖里时，爸爸嘴上的干皮和眼里的红血丝。爸爸种了一辈子的苹果，他了解土地，懂得如何让苹果的甜意更浓，却从不知道离开村口的千千万万颗苹果流向哪里，被谁食用，自己的工作是否给别人带来愉悦。

这也是刘阿娟毅然辞职返乡当“村姑”的原因之一，她不仅要陪伴父亲斗病魔，还要和他并肩作战，一起经营果园，她相信这会带给父亲生的希望！

孝心满满的苹果走俏网络

为转移父亲对疾病的注意力，也为了投其所好，刘阿娟开始着手准备用互联网+思维开启种苹果、卖苹果之路。她新的人生梦想就这样建筑在自家的果园之上：她要不施农药种植苹果，并借助她在北京熟悉的自媒体，打破传统生鲜销售规则，去掉所有中间环节，让苹果从地头直达客户。

但父亲听了这事觉得不靠谱，他对女儿说：“别胡整了，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把自己嫁出去吧！”直到刘阿娟跑到县里注册了公司和商标，一切证照到位后，父亲的态度才发生大转变，不得不每天跟在女儿身后，给她讲种植苹果的各种注意事项。他生怕已经“夺”去果园管理权的女儿，把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给搞断了！

看着父亲每天忙于操心苹果园，逐渐不沉溺于病情，阿娟感到十分开心。而父亲该吃药时吃药、该去医院去医院、在家里不再那么横的样子，也让母亲觉得欣慰。

阿娟生活的村子三面环山，在寂静的乡村生活中，她开始恶补自然科学知识。了解得越多，她内心的感受就越强烈：“我们95%的食物来自土壤，只有健康的土壤才能生长出健康的食物来，一克健康的土壤中含竟有上百万计的生物，大自然真的好奇妙！”

苹果花期20多天，她一直在果园中观察，惊讶于它从绿苞到露红，到花瓣一点点舒展、打开，再到坐果，每天发生的细微变化。“生命一点点舒展，果树里有灵魂！”渐渐地，阿娟掌握了通过树叶颜色和树干气味，判断果树的生命体征和需求，也分清了土壤的营养成分，知道了果树与其他植物及虫子之间的依存关系……

接着，她开始向村里的种植户呼吁，不要给果树打农药，施化肥，因为有农药残留以及被化学药物催熟的苹果，虽然“颜值”高，但口感很差，而且对人体有害。

“不能再只把苹果当成我们换钱的东西了，我们和苹果的关系是合作伙伴。要想长久经营下去，并且打响品牌，就得注重品质，尊重每一棵果树，走出我们村的特色路线。”但村民们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咋尊重？还合作伙伴？你天天在果园里转悠，苹果跟你说话了吗？”

阿娟语塞，不知该怎样说服这些思想固执的大叔大妈。她决定采用迂回战术，就在村里组建了一支妇女老年晨跑队，带领大家在山野间强身健体的同时，向他们传播一些书本上的健康小常识和生活小窍门，深得乡亲们的欢心。老爸也加入了阿娟轰轰烈烈的晨跑队。从此，阿娟开始以职务之便，一边跑步，一边对大家进行绿色种植的“洗脑教育”。

刘阿娟给自家的苹果命名为“爸爸的苹果”，通过微信等网络方式开始经营。而在此之前，她已经成功说服父亲，在苹果种植中采用不施化肥农药的“绿色方针”，还根据他们家各个成员的不同性格安排人手：哥哥和父母负责按她说的办法种苹果，嫂子负责包装和发货，她则当起了营销人员和客服……

虽然不施化肥农药的苹果个头小，外观也不及抹了药的水果那般娇鲜诱人，但吃起来脆甜可口、果香浓郁，阿娟打出了“不洗皮就能吃的健康苹果”的宣传口号。她还在网店上贴出了自家的故事和果园照片，以及她的经营理念，很多有名的自媒体都愿意帮她推广。2014年秋天，“爸爸的苹果”在网络上形成了一股旋风，几个月时间，竟卖掉了3000多箱精品鲜果。

小山村一下沸腾了。尽管一些上了岁数的种植户，并不理解她用了什么“魔法”，但随着一些年轻村民主动找阿娟签订供销合同，他们也趋之若鹜。

2014年9月，刘阿娟组建了一个农业合作社，并给合作社起了个很霸气的名字：“全球香”！阿娟准备以10年为期，做点对自己对他人，尤其是对苹果有利的事情。当年就有15户村民与她签订合同，并按照阿娟的标准，打理起了他们的数百亩果园。她的要求很简单——不要打扰苹果，让它们自由生长。在苹果完全发育成熟时，即最美的时候采摘，让它们以最佳状态呈现在消费者眼前，从而获得最合理的价值认可。

让父获新生，带全村人创富

但这样一来，无疑会给种植户增加很多的辛苦付出：因为刘阿娟不让大家在果园里打除草剂，地里长了草他们就要去锄;不喷洒农药的果树容易生虫，就需要悬挂杀虫灯、粘虫板、引诱剂等，甚至还要给一颗颗果实包上套袋。一部分乡亲对阿娟的话半信半疑，她与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很微妙，他们担心她没有办法卖掉自己破天荒以礼相待种植的苹果，她则担心他们偷偷打药。

一次到果园“夜巡”时，刘阿娟就碰见了一个正往果树上悄悄喷农药的种植户大哥，为保证自己所销售的苹果拥有绿色品质，她只得与之解除合同。

就这样，他们相爱相杀，互相监控，虽然她和村民过得拧巴，但苹果幸福了，它们终于可以安心地成长了，再也不用被乱喷农药，也不用担心七成熟时便被逼着去“接客”。

又一年下来，刘阿娟的父亲对自己的病情已变得旷达很多，他开始积极配合治疗，病情控制得相当不错。连医生都感叹：“看来药疗加心疗，才是最好的办法！”

最令阿娟欣慰的是，父亲终于可以平静地说起死亡这件事。一天，她和父母在果园里说起最近去世的一个表叔，阿娟逗父亲：“老汉，我将来要在你坟头上栽一棵苹果树。”

父亲说，好啊，我渴了就上来摘个苹果。紧接着，他很认真地问，要是被羊啃了怎么办？“小事，我接着栽呗。”继而转头对母亲说：“妈，我给你种两棵枣树。”

在刘阿娟的精心管理下，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开心果园”，不仅让父亲摆脱了绝症的阴影，也提高了全家人的收入。

然而，面对合作社的果农和村子里2500亩果园的巨大产量，网络销售显得捉襟见肘。刘阿娟说，为了让合作社在将来还能“玩”下去，也为了避免村里上演“手撕阿娟”的闹剧，2015年12月17日，她押了一车3万斤的苹果前往重庆，第一次从线上转线下走大货。

但线上线下完全是两种状况，因为这是不同的两群人在消费。在网上销售自家苹果的时候，她赢在健康、绿色、口感好，突出的是苹果的品质，因为能购买“爸爸的苹果”的，是一群对食品安全问题较为看重的消费者;而在线下走大货的时候，她面对的是商贩而不是消费者本人，商贩为了追求销量好只会注意苹果的“颜值”问题，对于苹果是否打农药，商贩不会考虑。

由于农药的控制使用，阿娟及其合作社产的苹果卖相上没有别人的好，所以在看颜值的市场上没有了优势，加上人生地不熟，她第一次线下销售赔了3万多元。

但阿娟越挫越勇，于当月底又前往重庆开始了第二次走大货，她坚信，家乡的无公害苹果品质，绝对可以拼过其他家，只要坚持，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回头客、越来越多的固定客户！而这次走下来，她赔了1万多元。第三次，她开始有了盈利，并有不少商贩主动向她定货。因为消费者吃过之后，都指名要这种其貌不扬的“全球香”苹果。

凭借锲而不舍的开拓精神，阿娟用短短数月时间，将村里的绿色苹果销售到了西安、重庆、郑州等地。同时，微店的生意也越发红火。姚晨、江疏影等明星，都曾在微信朋友圈宣传过阿娟的苹果。

2016年3月，阿娟又聘请了一位陕西省农科院退休的老专家，到村里做品控，以及苹果垂直系统的开发。“比如苹果蜜的营养价值非常高，价格不菲，之前我们村的苹果开花前会被打农药，导致蜜蜂难以采到苹果蜜。现在不同了，我们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开心农场，养起了大批的蜜蜂。将来，我们还要在村里研制自己的苹果汁、苹果醋等产品！”阿娟自信地说。

而那个从前是家中顶梁柱的强势老爸，如今也似乎越来越听话了：他戒掉了抽了近60年的烟，按时去医院，每天进果园，并和女儿一起晨跑。父女间的对话越来越向儿时靠拢——不抬杠，不怄气，各自温柔。

2016年6月17日，老爸被医生宣布病情已稳定的当晚，阿娟给他泡脚。她握着爸爸的脚，轻声对他说：“老汉，谢谢你接受了新的治疗方案，我没有想到，你的状态这么好……”眼泪落在洗脚盆里，阿娟努力不让老爸看见。老爸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放心吧，现在咱掌握着主动权呢。一时半会儿，病拿我没啥办法。”那天晚上，父女俩说了很多，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一周后，老爷子过75岁生日，几乎全村的人都带着贺礼前来为他祝寿。大家感激阿娟，让他们摆脱了辛苦种出的苹果滞销坏掉的命运，实现了家庭小康梦！那一天，在花果飘香的小山村，几百人红光满面地吃饭、喝酒、聊天，一直欢腾到深夜……

责编/毕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