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中波

奋斗在墨西哥的中国人

文/许中波

在墨西哥城艺术宫南侧的多洛雷斯街上，鼎沸的人声和接踵的脚步将原本宽大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途经街旁阿拉米达中央公园的游人，禁不住被满目玲琅的中国饰品和引人饕餮的中餐味道所吸引。入夜，锣鼓声中的舞狮和时而冲天的烟花，提醒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国的新年就要到了。这是2015年2月的一幕，彼时，来自墨西哥城四面八方的中餐馆，都在多洛雷斯街上支开了自己的小摊位。

陈文是众多中餐商贩中很普通的一位，他正紧张地忙碌在狭小的摊位后面，瘦小微驼的身板，彷佛承载了诸多艰难的岁月。与此同时，距唐人街十来个地铁站外，在紧邻大学城西门的味美餐馆里，阿康正在紧张地忙碌，洗菜、切菜、上锅、装箱，幽闭的小厨房里，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味美”面积不大，内厨外厅，客人用来就餐的也仅仅6张桌子，但这还是陈文在花费三四万美金后，才如愿以偿成为老板的地方。

事实上，陈文和大多数墨城的中餐经营者一样，都来自广东的五邑地区，其中，尤以台山市为主。在这个号称“全国第一侨乡”的地方，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口通过各种宗亲友邻关系流向海外。2010年之前，陈文已经从事了十多年的海产品养殖，然而诡异多变的天气，让陈文在连续数个养殖期内，都遭遇了严重损失，以致债台高筑。迫于生存压力，陈文在好朋友的介绍下来到墨西哥闯荡，在偿付了高昂的签证和机票费用后，身上已几无分文。彼时，陈文30岁。5年后，22岁的阿康来到了味美餐馆打工，每天工作十个多小时，每周休息一天，每月赚取万余比索，这让陈文想起了4年前的自己。

是日，凌晨4时，陈文早早地起床到餐馆准备当天的餐食。由于路程较远，一个小时后，阿康才从家中来到餐馆。工作总是无声的，两人熟练地将前一晚准备好的食材一一烹制完毕，然后装箱，整齐地码放到角落里。上午9时15分，墨西哥当地的货车师傅准时打开了车厢门，三人迅速将一箱箱热气腾腾的菜肴堆放到车厢里。一个小时后，味美的招牌在唐人街白色的长桌上被挂了出来。

不同于唐人街的喧嚣，在墨城中东部的维亚杜克特，此时依旧如往常一样安然静谧，这里已经成为墨城华人新的聚集区。几年前，陈文每天从这里上下班，工作地点却是今天的味美餐馆，只不过那时，餐馆的名字还不是味美，陈文也还不是老板。一年后，陈文脱离了朋友的庇护，用4年的积蓄盘下了现在的店面，而这同他祖父辈如出一辙的手法，早在一个世纪前，就已经在这片大陆上演过。

100年前，在波费里奥·迪亚斯总统执政期间，墨西哥政府为了开发北部地区，开始大力推进铁路建设，由于无法吸引欧洲移民，廉价的中国劳动力在此后数十年间被大量引入。及至二十世纪后半叶，在经历“引华”和“排华”的屡次风波后，墨城华人的数量相对稳定下来。

早期的华人基本都是开饭店、洗衣店、面包店和猪油坊的商人，如今墨城华人的经营范围更加广泛，但是“民以食为天”的理念却被一代又一代人继承下来，“搞贸易卖不出去会赔钱，但是只要会做中国饭，总会有墨西哥人去吃”，陈文如是说。

如今，除了中餐馆在墨西哥城的各个角落有分布，日本人和韩国人的餐厅也开始占据重要的商场和街区。尽管，在本国人看来，中日韩饮食文化差异明显，但是在墨西哥人眼中却大同小异。陈文吃不惯所谓的韩国料理和日本料理，在他的理念中，没有什么食物比中国菜更好吃了。他每天最热衷思考的事情，就是怎样做出与昨天不一样的菜品，以便赢得墨西哥朋友的大拇指。

餐馆门口的小商贩已经和陈文结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陈文经常允许他们免费使用厕所（在墨西哥，如果不购买商家物品，一般使用厕所时，会收取5比索小费）。不同于传统商人的精打细算，陈文从来不会介意这些小恩小惠的损失，即便在售餐上，他也会给出比普通中餐馆多一半的量。“我认为，中国人比日本人要好，因为日本人的餐厅从来不让我们随便用厕所”，一位胖胖的墨西哥中年妇女说——无意中，陈文也成为了中国形象的民间代言人。

良好的人缘和超高的中餐性价比，为陈文吸引了很多顾客，这是陈文引以为豪的生意经。目前，逐日上升的营业额和自信心，让陈文不禁产生了扩大店面的念头。他准备在阿康之外，再聘请一位墨西哥妇女做收银员，同时也在着手准备外卖配送服务。一方面，墨西哥人“足不出户”的习惯让陈文感觉潜在市场很大，另一方面，面对另外一家来自美国、且价格不菲的中餐馆竞争，陈文在心里并不服气。

这家运营模式已经相当成熟的“美国中餐馆”，事实上，也是由一位墨西哥老华侨一手创办，凭借深厚的政商背景，该餐馆在墨城已经开设了二十多家分店，在业内享有盛名。陈文不服气的原因，并非嫉妒它的先天优势，相反，他是要在菜品价格上做文章。因为，在陈文看来，诸如宫保鸡丁和红烧牛肉一类的传统菜品并不值该店菜单上的价格，墨城相对较低的物价水平，让陈文完全有能力以低于其一半的价格进行销售。

陈文的野心，是在几年以后，能够将餐馆开到墨西哥城的宪法广场旁边，这就好比在天安门广场附近开一家肯德基店。“隔壁的连锁店不是叫“7-11”吗，我的新餐馆就叫7天，让墨西哥人天天都来吃“，每次谈到未来的计划，陈文都兴奋地手舞足蹈。

春节刚过，陈文所在的初中同学会，组织大家为台山籍学生定期捐款，数额不限，陈文一次捐了一年，“这是好事，自己捐个几百块，就够让贫困孩子解决一个月生活费了”，他说。百年来，潮汕人的相互扶持，缔造了一张庞大的社会网络，跨越从祖籍国到居住国的山山水水，流通的不仅有信息、货物和劳动力，还有一代人对一代人的期望和嘱托。

然而，陈文们走过的路，也正在被年轻一代所效仿，他们对读书没兴趣，但对赚钱却跃跃欲试。一部分年轻的“移二代”们，不肯囿于同父辈那样繁忙的工作里，他们游走在两种文化之间，同时也活跃在墨西哥更加广泛的社会领域中；而在国内创业潮流方兴未艾之时，那些抱着“寻找阿托卡黄金”的80后90后们，也加入到了庞大的移民潮流中来。这些新鲜的人儿，怀揣着一代人的理想，希望在异国的热土上耕耘出更加丰硕的果实，而留给时间凝望和驻足的，是一代代华人渴望美好生活的脚步，从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