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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物之书

2016-08-31

全体育 2016年6期
关键词:泰格伍兹厄尔

从堪萨斯的墓园到巴哈马的船坞,十年过去了,泰格失去了太多生命中的珍贵之物。时间的流逝把掩藏的真相淘洗得清晰:那个埋葬了厄尔的初夏,一部分的泰格·伍兹随之死去了,失落在迈尔斯和莫德之间,故人安息的泥土之下。他所建立起来的一切、是怎样在倏忽之间灰飞烟灭的?这个问题将给他的余生都投下阴影,不会有一个简单的、明彻的答案。他承受重压,内外交困;悲伤,渴望,自由,对父亲军旅生涯的向往,它们自湾流四号在橘郡落地的那天起就搅扰不休,直到妻子看到他手机中瑞秋·乌琪泰儿的信息、泰格开着他的凯迪拉克凯雷德撞向消防栓,终于如野火冲破地壳,大白天下。

幕一·哀恸

十年前的加州,赛普利斯。泰格·伍兹坐在自己从小长大的房子里,等待殡葬服务中心的来人。凌晨三点的浓黑中,一场葬礼已经开始井然有序地运转,很快就会有人前来把死者载走,但在这间小小的卧室里,泰格和他异母的姐姐罗伊斯,只是守在他们共同的父亲身边,仿佛对一切懵然无知。他们恍惚着被悲哀的雾气包裹亲爱的人已经不在,尚未远离。

罗伊斯说,几个小时过去了,她还坐在父亲的床头,一遍遍抚摩他的后背,感受手下躯体渐渐失却的温度。

“你在等他醒来吗?”泰格问。

“是的。”

“我也一样。”

2006年五月六日,厄尔离开三天以后,伍兹一家乘坐私人飞机从阿纳海姆飞往堪萨斯州的曼哈顿,带孩子们的父亲归葬家乡。泰格是第六位登机的乘客,也是最后一位。他走到左前舱自己惯常的位子前,扑通坐了下来,接着把盛有父亲骨殖的瓮坛端端正正地摆放到对面的座椅下。说到这里,罗伊斯开了个玩笑:“我说他,还要给爸爸系安全带”;而事实上,当飞行员操纵飞机拉起升空时泰格·伍兹确实伸出了双脚,夹住瓮坛把它稳稳固定在原地。

那个云端之上的伍兹,让我们一起把记忆往前翻吧,只有三十岁。他正在自己最好的年份里,举世无双的高尔夫球手,手握10个大满贯冠军,而且仍在不慌不忙地继续收割,相信自己和老爹在柚木大街许下过的梦想一定会实现。回程的飞行比来时更漫长一些,正好三个小时,而所有人都被心头的思绪压得寂寂寡言——他们刚刚把厄尔留在堪萨斯的六尺之下了。泰格·伍兹坐在自己的老位置,目视前方。

他的对面,如今空无一物。

幕二·孤独

近十年后,巴哈马群岛极西的海面上。泰格·伍兹还有28天就要四十岁了,他有一场年度巡回赛即将在附近的球场开杆,但此时此刻,他知道怎样最能让自己感觉舒适:藏在一片会员专享的海域、重重安保之后,与两三好友—起,在昏暗的夜鱼里吹吹伸冬的海风。咫尺之外的船坞中漂浮着三艘游艇,其中两艘都是他的船身155英尺的那条叫“隐私”,稍小的一条供搭载人潜水用,流畅光洁,被命名为“孤独”。

泰格召集团队在码头西南角开了个小会,随后独自一人离开了,没有带随从,没有带保镖,没有经纪人、保姆或经理人,只有一个人到中年的男人。在此刻寂静的海边,他比在球道边离自己更近,也更能看见未来。不久以前,他问了乔丹一个简单却沉重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该离开了?

泰格已经两个月没有击过球了,跑步也不行。不久前,他接受《时代》杂志的访谈时,说自己没带手机在后院摔倒了,只能躺在地上,等着女儿发现,叫她去求援。三个月内,他动了两次背部手术。一天以前,他在新闻发布会上第一次说出,他的高尔夫生涯可能结束了。

有记者问他,现在做什么练习。他说,“走路。”

还有呢?

他笑了。

“就走路,然后试着再多走一点。”

一个停顿,接着,他自言自语起来“隧道的尽头会有光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以外所能获得的一切,都将是额外的恩赐。”

2009年的感恩节是一个节点。自此以后.他长久以来保护的私生活以最尴尬的形式彻底曝光——你能想象为交代性生活开一场发布会,自己的老妈还坐在台下最前排吗?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场撞向消防栓的车祸并不是他崩溃的开始,而是结局。过去七年中他经历的一切、包括承认生涯面临终结.都早已在厄尔去世后的头三年中埋下了因果。他并非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无所知,或者至少,他努力要弄清楚自己身上在发生着什么。在车祸现场,人们从满地的玻璃碎片下找到了一本书,《物理学概览》。

这个题目让他着迷。泰格总是失眠,在清醒的夜里给朋友们发短信或者打游戏,或者读书。他最喜欢读类似《罗伯茨岭》(这本书的副标题是“一个发生在阿富汗塔寇克尔山,关于勇气和牺牲的故事”)《孤独的幸存者》的军事文学,在这些书里,主人公总是面临孤军绝境,血路穷途。有时他也读理论物理和天文学的通俗读本。五岁时,他画过一幅画,一群高尔夫球手挥动球杆,球在空中划出不同的轨迹。他为每次击球都标注了杆面、击打距离和弧线顶点。

也许泰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才五岁他就开始思考物理学了,那么聪颖、好奇、严肃。“他会被那些宏大的命题打动,他是谁,每一个人是谁,”某位要求匿名的密友告诉我们,“他相信有时候问题本身即是答案。”

在《物理学概览》的第六页上,作者约翰·格里宾写下了一句公理,它不仅概括了自然界物体运动的轨迹,也恰似厄尔与泰格这对父子关系的隐喻:

“世间万物,若无拘束,循环往复,无止无终。”

幕三·父与子

所有的父子关系都像谜题,哪怕他们像泰格和厄尔一样亲密。泰格小时候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也少,他总是和父亲在一起,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在车库里玩投球游戏,或者在高球场上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消磨时间。打完球后,厄尔总是给自己点一杯朗姆酒加健怡,然后给泰格买上一罐樱桃味可乐,父子相对啜饮,就像一对老友。他的朋友就是厄尔和厄尔的在部队的老伙计们退伍的陆军、水手、前海军陆战队战士,偶尔也有洛杉矶附近的现役驻军加入,他们在高尔夫球场上结成友谊,喷气式战机在第十七球道到第十八球道间的跑道上起落。泰格沉浸在他们的故事中,感受战友间生死与共的深情厚爱,那就是他呼吸着成长的空气。

这不是说他们之间没有分歧。他们都主见很强,个性顽固,所以经常争执不休。吵得最凶的时候,他们持续几年都关系糟糕,因为厄尔在男女之事上不检点。上高中时,泰格曾向女友哭诉,他痛恨父亲对母亲的不忠。像许多在破碎家庭长大的早慧孩童一样,泰格从很小时就知道该怎样利用自己的天才弥合这个家中的裂痕,创造出他渴望的家庭氛围。他先是希望自己能像父亲一样,长大一些后则发愿做一个比厄尔更好的人。

泰格成名后,厄尔跟随他四处比赛,身边从来没缺少过女人们。2001年的公开赛期间,有一位“厨娘”总伴随在他们左右。另外一次,在南非,卡拉汉亲眼看见一队女人走进厄尔的房间。厄尔在世的最后几年,他们的父子关系并不和睦,一度近乎决裂。厄尔告诉卡拉汉,“泰格现在觉得我烦死了”,又暗示导火索是自己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闹得泰格不得不出面花钱摆平。

最后,泰格的妈妈蒂达劝服了他.告诉他如果厄尔就这样离开人世,他会抱憾终身。他们重归于好,也许因为除了厄尔,泰格并没有另一个人可以托付信任。即使他已经不再喜欢厄尔了,他依然知道自己可以对父亲诉说一切而不被妄加评判。他们是父与子、师与生、密友、老伙计;当他们在一起时,才感到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

2004年的大师赛后,泰格带老爸去了布拉格堡,当厄尔仍是一名“绿色贝雷帽”时曾在那里服役。很多老战友都来了,泰格受到了最热情的欢迎。他成了第82空降师的座上宾,还和美国陆军“黄金骑士”特技跳伞表演队一-起伞降。

“现在,你走进我的世界了。”厄尔告诉泰格。那时他出门已经离不开氧气瓶,正一点点无可挽回地衰落下去,渐近终途。到了2005年的圣诞节,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厄尔已经时日无多。泰格为了照顾他放弃了一切,整整24天没有摸过球杆。而此前他甚至从不休假。他几乎寸步不离柚木大街,目不交睫,夜不能寐,任由自己在苦熬三天后无力滑落到地板上。圣诞节的早上,厄尔从昏睡中醒来,捡起一只鞋子把泰格扔醒。

泰格歪歪斜斜地抬起头来,看见父亲对他说,“圣诞快乐。”

圣诞树熄灭的时候,这个漫长的假期还是结束了。厄尔再也不会好起来,而泰格看上去已经学会了平静接受这一现实。新赛季即将开始,他就要去圣地亚哥备战别克邀请赛,一切即将重回正轨,除了邀请赛开杆前三天,泰格突然决定去科罗拉多参观海豹突击队的招募特训。在那里泰格和学员们说了从未吐露过的心里话,他说,小时候他也想加入海豹突击队。泰格问过一位特种兵,海豹队员们是如何在长时间的巨_大压力中支撑下来的,漫长的苦旅足以磨尽一切职业的光环。而那位特种兵回答他,这就是生活.除了接受现实,磨砺自己,你别无选择。

周日,泰格通过加洞赛赢下了别克邀请裹。

三个月后.厄尔去世了,一切开始崩塌。

幕四·放逐

埋葬厄尔二十五天后,2006年美国高尔夫公开赛十五天前,泰格再次造访了海豹突击队。这次他尝试了SR-25狙击步枪和P226手枪,后者是海豹突击队的常规配备枪械。教官约翰布朗问:“你为什么要来?”

泰格回答“因为我的父亲。”他解释说,厄尔曾告诉他,他会成为一名高尔夫球手或者特种兵,“我的父亲告诉我,我有两条路可选。”

他在追寻着什么。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有遗憾,但他想体验的是另一种可能性。”

2006年到2007年,他一直秘密地沉迷于军事训练,看海豹突击队的书,反复研究训练营的纪录片,玩使命召唤时近乎痴迷。只要有可能,他就去做实战训练射击,战术演练,自由落体跳伞。他高尔夫事业上的团队看到了风险。当时的挥杆教练汉克·汉尼给他写过一封长邮件,告诉泰格,他需要戒除关于海豹突击队的一切,否则就是在拿自己的事业冒险,但他的努力毫无成效。到军营去已经成为了一个梦想,现实生活中所有不如意的解药,可以不必扮演公众形象的乐园。在那里,也许他可以融化在迷彩色下,无忧无虑,无影无踪。

从那以后,泰格开始公开地与身边人谈论“弃球从戎”的想法。一次巡回赛上,他把车停在草坪边,和史蒂夫·威廉姆斯说他想要去参加海军,还有一次,他告诉汉尼,自己觉得去特训营很酷;卡罗尔不得不用短信和他长谈,劝说他打消退出高坛转投海军的想法。他对海豹突击队俯卧撑、引体向上和仰卧起坐的考核标准倒背如流,常常睡不着就半夜三点起来做爬梯训练和PT金字塔。一位曾经的朋友评论说“穿着军裤和作战靴跑四英里与锻炼竞技意志无关,他做这些训练唯一的目的是通过海豹突击队的选拔考试,而不是打高尔夫。”

第一块石头在2007年七月落下。7月22日,他刚刚卫冕了PGA锦标赛,一个星期后,他公开了自己的前交叉韧带伤情,并称是在慢跑中撕裂的。但汉尼在自己的书中写,那是在近身防身术的训练中,在海豹突击队的对战室中发生的——他们有可能谁也没说谎。最严酷的军事训练和最顶尖的竞技训练叠加在一起,早已让泰格的膝盖不堪重负,而一位曾观看他进行近身防身术训练的知情人士说:“这简直有意思,当你某一处受了伤,伤处就会像有磁力一样,引来更多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他的右膝几乎从未受创,但左膝不是被踢中,就是被撞击,或者被击打,或者被掼到地上。永远是左膝。”

然后,就像在近身防身术训练中发生的那样,你露出了伤口,打击接踵而来,再无止息。仅仅一年的时间里,他接受了两次膝盖手术,三次背部手术。感恩节的晚上,他吃了一颗安眠药,忘记了在睡前删除短信记录。妻子艾琳拨通了收件箱里的手机号码,瑞秋·乌琪泰儿接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切众所周知:别墅的窗户糊上了防狗仔的报纸;游艇上的名字被助理用白纸贴掉,孩子们叽喳着问爸爸和妈妈为什么不在一起,他们的同学们在网上读到各种各样的故事。他无法保护任何人。他在前九洞打出42杆的成绩.然后因为膝盖和脚踝伤势退赛。

沉湎往事不能让你变得更好,因为构筑未来意味着付出艰辛的劳动。

终曲·十年踪迹

十年过去了。十年间,每一个五月伊始的夜晚,泰格·伍兹拥着回忆坐待天明。

他只用了77分钟就把厄尔埋葬在了堪萨斯的尘土之下,然后旋踵回身,将自己放逐入命运的洪流。守墓人说,他从未见过伍兹回来祭奠,附近小机场的工作人员同意他的看法,只有《人物》杂志的一位记者说,泰格曾在2007年回去过,那时他第一次膝伤发作,经纪人劝诫他再也不要沉迷于军事训练了。泰格反省了自己,然后在十几天后重返近身防身术的对战室。没有第二人可以为这个故事作证。

也许他真的偷偷回来过,也许没有。也许有一天,他会回到这里一个无名小园,近处有一块巨大的赭岩,树木高耸入云,而墓穴没有立碑。

他将父亲安葬在一片无名之地,而他自己也许从未离开,从未从这一场死亡中走出。

直到他知道何时该终结,然后一切都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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