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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白发苍苍,也想和你谈恋爱

2016-08-29

中外文摘 2016年12期
关键词:老林姑父田埂

□ 林 梢

哪怕白发苍苍,也想和你谈恋爱

□ 林 梢

我最早听到的一个爱情故事,是我姑姑的故事。

约莫四岁的时候,孩童的脑子刚刚开始记事,我听到我妈和我爸聊天,说是我姑姑看上了一个姓林的小伙儿,我奶奶不答应。我不懂什么是“看上”,但我爸爸黑着脸的表情,我记得牢牢的,并且以敏锐的直觉判定,这不是好词。

家里的亲朋中,我同姑姑最亲,她漂亮,会玩儿,到哪儿总带着我。逮到了姑姑和我独处的时候,我便做出大人样子劝她,不要看上那个姓林的。她搂着我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然后揉着我的脸问我是听谁说的。

不懂事的姑姑大约觉得既然我已经知道装大人了,她有时候和姓林的去约会竟然也会带上我。秋天收了的稻谷,稻田里余留谷香,触目是暖暖的金黄和绵软的土地。我在田地间跑来跑去摘小花朵,她就和姓林的坐在田埂边说话。我远远听到他们的笑声,不高兴了,便丢了花,要姑姑带我回家。

再后来过了一两年,好像姑姑一直都和那个姓林的小伙儿在一起。奶奶时不时就要骂人,姑姑就只把自己当成厚脸皮,一句也不听。

直到某一天,我回到家,正看到姑姑被爷爷拿竹条打了一顿,我就再也没听过“姓林的”这个名字了。

然后的然后,姑姑相了亲,结了婚,生了小孩,我渐渐长大离开家。

我念高中的时候,姑父被查出肺癌。

姑父脾气一直不算很好,而且姑姑只生了个女儿,他一直很有怨言,动不动就要拿出来说嘴。

生病之后的姑父更加惜命,中药偏方,凡是有人提一句他都要让姑姑弄来,可命不由人,他终究一天天衰弱下去。他越痛越怕越不甘心,就越折磨我姑姑。他睡不着,便指使着我姑姑做消夜,捶背,开灯关灯,加被子,脱衣服,夜夜不能寐。

我姑姑年轻时很漂亮,到了中年也依旧是个漂亮的妇人,然而那几年她以我们可以看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拖了三四年,姑父终于死了。办葬礼的时候,我回了家。

姑姑满头白发,身体干枯得像一把木柴,她神情木讷地坐着,像是也死去了一样。

我大学毕业后的一年回家过年,晚上我妹偷偷拉着我说,姑姑好像认识了一个男人,已经打算要再婚了。表妹和姑父家的亲戚前几天一起到我家来,让我爸爸劝姑姑不要这么做,说家里丢不起这个人。

对于这个世界,对于大城市而言,四五十岁再婚已经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了。但是,在我们这个小镇,这是从未有过的惊天大事。

孩子都这么大了,都快有孙子的人,图什么呢?就这么不甘寂寞吗?这是我听到的潜台词。

大年初三的时候,我们去姑姑家拜年,见到了那个人。

我听到姑姑叫他老林。

那一瞬间我只是觉得耳熟。回家路上,我脑子里像是有电光闪过,忽然想起那么多年前,有那么一个人和姑姑坐在田埂边聊天,和姑姑肩并肩走在马路上……我记不得他的面貌,却还记得那时候姑姑的笑。

到家之后,我迫不及待地问我妈妈。

我妈没想到我竟然还记得他。

“这也算是命。这么多年,你姑父死了,他老婆也死了,他居然还回来了。要是当年老林没有走,最后你姑姑就是应该嫁给他。”

我妈妈说,当年老林只是一个乡村教师,我姑姑却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我爷爷和奶奶都不愿意我姑姑嫁给老林。

但姑姑和老林是同学,早早就恋爱了。家里人不同意,他们就偷偷在一起,白天见不了面,只好晚上偷偷从家里溜出去,约着轧马路。他们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路边就是潺潺的小溪,天上是明亮闪烁的星月,蜿蜿蜒蜒的路像是能走完这一生。

有一次,他们走得太远了,等到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得走不动路。老林就背着姑姑走,他们回来的时候天都亮了。

爷爷和奶奶那会儿已经发现女儿不见,又急又气,逮着我姑姑狠狠地打了一顿。即便如此,我姑姑也不肯跟老林分手。

可惜最后,老林却走了。也许是因为当年两边家长逼得紧,他承受不住了;也许是他向往外面的广阔天空,不愿意做山中鸟。他离开这个镇子,去了远方的城市,再没有回来。

而现在,他却又回来了,我的姑姑还是想要和他结婚。

春节里,亲戚们来拜年,说起这件事,翻来覆去大家总之都是不乐意。

这事细想起来很好笑,年轻的父母干涉孩子的恋爱婚姻,说这个年纪不该恋爱,这个年纪必须结婚。等到孩子长大父母老了,孩子们也要说,这个年纪还谈什么恋爱,这个年纪还想什么结婚。

人生果然是一个循环。

然而,然而——

父母到底不是孩子。

半年之后,我姑姑便和老林领了证,搬去了省会城市。

2014年的时候,我去省会考试,要去姑姑的新家住几天。

在那儿住的第一天,早上睁开眼就八点了。我出了房门,屋里一片静悄悄。

我磨磨蹭蹭地往洗手间去,转角却看到书房门开着,老林弓腰在写字,书房里清清静静地摆着书架藤椅,窗台上一盆兰草青翠欲滴。

也许是听到了我走动的声音,他头也没回就说:“圆圆,来看我新写……”他说到一半忽地顿住了,回头看到是我,笑着说:“起来了,快去洗漱吧,你姑姑买早餐去了。”

我慌里慌张地点头,赶紧跑了,心里像是窥探到了某个秘密。

圆圆,是姑姑的名字。

我从未听人这样亲呢地叫过姑姑。我爸爸也好,我奶奶也好,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姑姑。

考完试,我住的最后一天,只我和姑姑在家。

与长辈对谈,总要问怎么没找对象。我说,没有遇到喜欢的。

其他长辈总要说,多认识几个人,聊聊天,先了解一下嘛,没准熟了之后就喜欢了。但姑姑点点头,说那就慢慢找,不着急。

我想起了那天早上,那声温柔的“圆圆”。

“姑姑,你以前是不是就和林叔叔在一起过啊,我记得我好像见过他对不对?”

“是。你那会儿可小了,总跟我们捣蛋。”姑姑笑了。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们为什么分开,为什么又在一起。

姑姑看穿我的心思。

“其实,我们那个时候是打算一起走的。我们买了火车票,约在车上见。他上了车,但是我没赶上。只是十分钟,阴差阳错,过了快二十年。”

他们重逢,是那一年姑姑报了旅游团去海南。他们居然在海南相遇了,他们在不同地方报了不同的团,但却在同一片海边见面了。

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了,那个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要哭。

那些不赞成的人都说,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呢?家里小孩都不答应,两方的亲戚也难免多说两句闲言碎语。

可是,人的一生就只能是这样吗?以按条件分配的结婚为道德标准,以生儿育女避免种族灭绝为己任,以麻木地等待死去为最终结局。

晚上八点左右,老林回来了。

我和姑姑坐着看电视,老林拎着一袋苹果进来。他笑着说,看到楼下苹果不错,你姑姑又爱吃,就买了两斤。

姑姑怪他,不先打个电话回来,问问我喜欢吃什么。他就问我,爱吃什么水果,再给我去买。

其实只是很日常的对话,但是我却忍不住想,等我五十岁的时候,是否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早早回家,给我带爱吃的水果,让我想对他撒娇。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去赶火车,姑姑和老林送我下了楼。我走几步之后回头,正看到他们转身上楼去。老林拉着姑姑的手,姑姑笑盈盈地把另一只手也搭到他的手臂上。

他们的手已经皱了,连笑声都不轻盈了,但是却好像那一瞬间穿越了二十年,我们三个人又回到了那个田埂边。

我没忍住,眼睛有点湿。

所有人都曾年少,都曾向往过爱情。

有些人错过了最爱的那一个,于是辗转反侧,不敢回首。

有些人错过了最好的年华,于是安然沉寂,说是命运。

每一回,当我想到也许我这一生都遇不到想要的人时,我都会想到姑姑和老林。

不管等多久,不管我多老,不管世事怎样变迁,不管我被生活怎样磨砺,我想要继续保有一颗软弱而热切的心。

我希望,即便等我白发苍苍,也仍要有那么一个人,让我想要和他谈恋爱。

(摘自《初芒》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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