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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考古资料揭示的历史情境看商周管邑的地望

2016-08-27□汤

关键词:城址遗存郑州市

□汤 威

从考古资料揭示的历史情境看商周管邑的地望

□汤 威

文献史料反映的管城地望图

据文献所载,周武王克商后封叔鲜于管,管叔之名因之。后管叔作乱被诛,国废,然管城之名历春秋战国、汉、唐诸世犹存,至今郑州市内仍有管城区之名。商周管邑地望何在,学界曾进行过热烈讨论,研究者多依据文献及相关资料判定在郑州市域范围内,但具体位置尚有争议。

历代文献中,管地之名初见于《周书》,又见于《左传》,再见于《韩非子》与《战国策》。据《左传·宣公十二年》载:“(楚子)告令尹,改乘辕而北之,次于管以待之。晋师在敖、鄗之间。”杜预《集解》注“荧(荥)阳京县东北有管城,敖、鄗二山在荧(荥)阳县西北”。西晋杜预在 《春秋左传集解》中详注了管城的准确方位,为后人探寻商周管邑的地望所在提供了珍贵史料。《汉书·地理志》河南郡中牟条下班固自注言:“中牟,蒲田泽在西,豫州薮。有筦叔邑。”唐颜师古注“筦与管同”。《汉志》中关于管城建置及管辖范围的记载明确,而且也是最早的。但是杜预所注的管城在荥阳京县东北,而班固所言的管城属于中牟辖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商周时代的管邑呢?

考察商周管邑的地望,必须借助于现代考古学手段,上溯至商周时期进行综合分析。探讨商周管邑回避不了位于今郑州市区的郑州商城遗址,郑州商代古城遗址为20世纪50年代考古工作者发现,迄今已整整60年,各项重要发现成果斐然。经过数代考古工作者的不懈发掘和整理研究,虽仍有部分学术问题仍在讨论中,但郑州商城为商代都城的性质、文化面貌、建造与废弃时间等重要问题已经搞清楚。

郑州商城规模宏大,经科学钻探发掘,商代夯土城垣周长近7公里。郑州商城废弃于商代二里岗上层文化二期之后,郑州战国城是附加在商代夯土城垣外侧,以商代前期的夯土城垣为基础修筑而成,战国城的城垣周长稍大于商代城。后来的汉代城墙又是利用商代和战国城垣修筑,但只是利用了商代和战国夯土城垣的南部约2/3,并于中部新筑了一道汉代北城墙。后世唐宋明清诸城则都是利用汉代城垣修筑,其大小和汉代城垣相同。[1]由上乃见,郑州商代城时代最早,战国城次之,但规模相近,城址浩大。后世汉、唐、宋、明、清诸城依次垒叠,城址较战国城南缩。虽经王朝更迭,历代修缮,城垣或有盈缩,但地望无改,至今尚残存。

郑州商城城内的考古钻探及发掘资料显示,古城废弃之后直到战国时代才重被启用。其中,商城北部为战国时期人类重点活动区。汉代以后,人们集中在南区生活。商城北半区在商代的地层上直接为战国文化层覆盖或打破,南半部考古发掘中基本不见战国遗存,汉代遗存也不多,最多的是唐宋及明清遗存。郑州商城废弃后直到战国时代,其间的近千年时间里,城址内基本上未见商代晚期、西周及春秋时期的有关遗存,尤其未见西周文化的遗存。

基于以上考古资料,我们可以形成以下客观判断:郑州商城废弃后,延续下来的是郑州战国城,其间并不存在西周或春秋时代的城邑。也即是说文献中所记西周初年管叔封国的城邑不是当时业已废弃许久的郑州商城,春秋中叶邲之战中楚师驻军的管城也不在早已湮灭的郑州商城。郑州战国城的性质应当就是 《韩非子》《战国策》等文献所载的韩、魏管城。而后世唐宋明清史籍文献所言的所谓管叔城邑,其实都是在前朝城垣基础上不断新建、修缮而南缩的新城,抑或是指废弃于城址北部的商代或战国城旧址,但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西周管城。

唐代张守节《史记正义·周本纪》引《括地志》言“郑州管城县外城,古管国城也,周武王弟叔鲜所封”。《括地志》成书于贞观十九年,魏王李泰所言“郑州管城县外城”指的当是唐代郑州城北部的古城废弃旧址,唐人不明真相,沿袭汉晋旧说,于是把今日考古发现的郑州古城(商城或战国城)视为周初管叔封国城邑。郑州古城的残垣断壁,隋唐时代仍有很大部分暴露于地表,即使到了清末民初,其北半城旧址仍部分依稀可辨,故而多为后世学者所误解。

1999年在郑州市区西北郊洼刘村发现的西周早期贵族墓地

考古资料显示,郑州商城废弃后,直至殷季,城内几无发现任何的殷人活动遗迹或遗存。值得关注的是,郑州商城外围一带(此仅列市区内及近郊,暂不包括市西北郊方向),在商代晚期一直有殷人活动的遗迹。如位于郑州商城内城西北、外廓城范围内的人民公园晚商遗址,20世纪50年代曾发现有殷贵族墓葬、祭祀坑、灰坑、水井等遗存,出土有较多的陶器、青铜器、玉石器、骨蚌器和海贝等,其考古学年代相当于殷墟文化第一、二期[2]。近年来,在郑州市铭功路东、西太康路北侧的河南金岸住宅工程项目范围内,新发现有商代晚期文化,出土一批珍贵文物,性质上同属于郑州人民公园晚商文化[3]。此外,在郑州黄河路与花园路交叉口西南角发现一处商代遗址,发现有商代前期夯土基址、水井、灰坑,以及晚商时期的殷人墓葬43座[4]。在郑州商城东南部、经济技术开发区梁湖村以东、南三环以北区域,发现了梁湖遗址,遗址面积达20万平方米,文化遗存以商代早、中、晚期为主。梁湖遗址是目前发现的距离郑州商城最近的一处商代中小型聚落遗址,为研究郑州商城的兴衰和晚商文化面貌提供了重要线索[5]。以上这些郑州晚商文化的遗存信息显示,在郑州商都废弃后,商族人并未全数而退、举迁新都,仍有一部分商人族氏、军队在商城外围生活聚居或军事驻扎(在郑州西北郊方向,发现的晚商时期殷人活动遗存更加密集)。但是,这些留下的殷人却未能再次踏入近在咫尺、曾经显赫鼎盛的商都内城,这着实令人深思和玩味。我们无法确认是什么样的灾异变故使得商都败落,而其后又有怎样的礼仪禁忌或宗教习俗使得殷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由于郑州商城内部也未发现西周时期的文化遗存,我们可以推断,基于同样的禁忌或礼俗,入主中原以代天命的周人也同样未能进入商城内部。但是在今郑州西北郊地区却留下了他们密集的文化遗存,这是为什么呢?

曾经繁华兴盛的商代王都,雄伟浩大,最终却神秘地废弃湮灭,无人问津。500年后的西周末年,当郑桓公寄孥东方,带领国人东徙于济、洛、河、颍之间时,这里已是一片荒芜之地。《左传·昭公十六年》载名相子产之言:“昔我先君桓公,与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杀此地,斩之蓬蒿藜藋,而共处之。”与姬郑一同东迁的是商人殷遗,他们重返故国家园,眼见得宫室荡然无存,城垣破败。出于祖考先人的忌讳和信仰传承,这些殷商后裔与郑国先公也不曾入住废弃的郑州商城遗址,而是另辟新址,在今郑州市区西北郊方向筑城暂居。于是在郑州市区西北方向,同一时期崛起了数座春秋时期的新城。

历史演进到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吞并郑国的韩国人,意气风发,抛弃或忘却以往所有的羁绊禁忌,在郑州商城遗址(内城)基础上,新建了一座战国新城,此城规模浩大,周长超过7000米,规制上大于韩国此前的国都阳翟(周长6700米),也远超当时的重要城邑荥阳京城(周长6300米),甚至比肩于当时的魏都大梁,这也即是《战国策》《韩非子》所记载的战国管城。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西周的管城到底在哪里?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这还要向西看。

在20世纪80年代的文物普查工作中,考古工作者曾对郑州市西北郊进行科学缜密的调查,获得了多处重要发现,其中发现典型的西周遗址七处,如祥营遗址、洼刘遗址、瓦屋李遗址、道李遗址、郑庄遗址、冉屯遗址、岳岗遗址等。这些遗址集中分布于50平方公里内,形成了密集的西周文化遗址群[6]。其中,祥营遗址,面积达30万平方米,遗址以西周早期土坑墓为主,还发现有房基、窖穴等。洼刘遗址,总面积20多万平方米,是一处以二里头文化村落遗址和西周早期墓地为主的大型遗址。1999年在洼刘遗址又发现了郑州地区目前规格最高的西周文化遗存,发现西周早期青铜器墓葬12座,平民墓70多座,出土了一大批青铜礼器、兵器、车马器以及玉器等珍贵文物。其中尤以ZGW99M1级别最高,仅青铜礼器就出土12件,其中青铜鼎3件,扁体卣2件,圆体卣、簋、甗、罍、觯、盉、尊各1件,纹饰繁缛,其中的一大部分还铸有铭文,证明此墓应是一座高等级贵族墓,或云其墓主与周初分封管地监殷的管叔鲜有关[7]。在祥营和洼刘遗址之间的郑州大学新校区也发掘有西周墓葬12座、灰坑29个、祭祀坑1个,是郑州西周考古的又一重要发现[8]。此外,在郑州市区西北部的董寨,也曾发现有西周时期的陶窑、房基和灰坑等[9]。早些年前,在市区西部的旮旯王村、十里铺也发现有面积不详的周代文化遗存[10]。郑州博物馆早年还从市区西部的重型机械厂征集过一批西周青铜器。

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郑州近郊区域又新发现一批西周遗址[11]:

1999年洼刘西周早期贵族墓出土的精美青铜器

郑州市第九人民医院项目。沙口路以东,农业路以北,京广路以西,发掘面积1418平方米,清理西周时期灰坑59处,墓葬8座,出土遗物较丰富,且发现两处祭祀坑,其内清出完整牛骨架两副。

郑州七一三研究所总装厂房项目。科学大道以南,红松路以西,发掘面积1320平方米,清理西周时期墓葬22座,春秋时期墓葬20座,灰坑30处,战国墓葬25座,灰坑9处,出土遗物较丰富。

银江商务综合楼项目。位于长兴南路东侧,宏达路南侧,长虹路西侧,国基路北侧,2010年发掘,出土商周遗物甚丰,包括商代玉戈、玉饰件、贝币,西周骨匕、石刀,战国蚌镰等,此外还发现有用牛、羊、人进行祭祀的三座西周早期祭祀坑。

蒋寨遗址。荥阳豫龙镇蒋寨村南,2010年发掘面积2700平方米,清理各类遗迹300多处,发现有丰富的商末周初遗存。遗迹主要有房址、灰坑、陶窑等,房址近17座,均为西周时期半地穴式房址,出土遗物甚丰。

尤其令人兴奋的是,近年来郑州市西部新发现了一批两周古城,意义非常重大。

娘娘寨遗址。位于荥阳市豫龙镇寨杨村西北,地处索河之滨,东西长1200米,南北宽850多米,总面积100多万平方米,由内城和外城组成。考古发现内城有城墙、城门、房址、道路、夯土基址、墓葬、陶窑、作坊等遗迹。张松林等先生根据城址发掘情况,认为城址可能与郑桓公东迁有很大关系。娘娘寨遗址在地理位置和时代上与郑桓公东迁其民之事相和,如推测无误,城址当为郑桓公东迁其民的重要都邑[12]。

官庄遗址。是继娘娘寨遗址之后,郑州西部地区发现的两周时期又一大型聚落。与娘娘寨遗址相比,官庄遗址两周之际的遗存更为丰富,为完善郑州地区的两周考古学文化序列提供了重要资料。从遗址面积看,官庄城址外壕的围合面积超过130万平方米,是目前中原地区最大的西周城址。官庄遗址的发掘和研究,对于深入探讨郑州地区两周时期考古学文化的发展演变,厘清东虢、郑、韩相关历史具有重要意义[13]。

南城遗址。位于荥阳市东北部广武镇南城村南。城址平面形状呈正方形,边长约800米,面积约64万平方米,城址四周有夯土城垣与城壕。根据地层关系,城址的建造年代晚于商代,毁于战国时期。城址的保存状况较好,城内文化层堆积较厚,遗存甚为丰富[14]。

东赵遗址。位于郑州市高新区沟赵乡东赵村南、中原区须水镇董岗村西北。2011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与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合作对东赵遗址进行复查。2012年确认东赵遗址有龙山至商末周初文化遗存。2012年10月至2014年12月,考古工作者对遗址进行连续性考古发掘与勘探,经过近三年工作,累计发掘面积近6000平方米,勘探面积达70万平方米。目前,东赵遗址取得一系列重大发现,发现大、中、小三座城址,发现商代大型建筑基址以及丰富的夏商时期文化遗存。西周时期灰坑因取土破坏,发现较少。东赵遗址还发现有两周时期文化遗存,特别是西周早期文化遗存的发现,为研究郑州地区西周文化、探讨西周封国管国提供了新的资料[15]。

上述西周考古发现为我们探寻西周管城提供了重要线索,但目前还没有给出即时答案。东赵城址的发现距离发现西周管国城邑似乎又更近了一步,但我们还需要等待挖开湮没3000年西周管城的最后一铲。

注释:

[1][2]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商城:1953-1985年考古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1。

[3]索全星、刘彦锋:《河南金岸住宅工程考古:为研究郑州商城和郑州商文化序列提供重要实物资料》,《中国文物报》2008年7月4日。

[4]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郑州黄河路109号院殷代墓葬发掘简报》,《中原文物》2015年03期。

[5]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河南郑州梁湖遗址发 掘 》,http://www.wangchao.net.cn/junshi/detail_15402.html。

[6]张松林:《郑州市西北郊区考古调查简报》,《中原文物》1986年04期。

[7]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市洼刘村西周早期墓葬 (ZGW99M1)发掘简报》,《文物》2001年06期。

[8]张松林:《郑州文物考古与研究》,科学出版社,2003。

[9]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市董寨遗址发掘简报》,《华夏考古》2002年 03期。

[10]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郑州牛砦龙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58年04期。

[11]郑州市文物局:《郑州文物年鉴2010年》。

[12]张松林:《河南荥阳娘娘寨遗址发掘出两周重要城址》,《中国文物报》2009年02期。

[13]郑州大学历史学院、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河南荥阳市官庄西周城址》,《中国文物报》2013年03月15日。

[14]张贺君:《郑州地区西周城址探析》,《洛阳考古》2014年03期。

[15]顾万发、雷兴山、张家强:《夏商周考古的又一重大收获》,《中国文物报》2015年02月27日。

(作者单位:郑州博物馆)

[责任编辑 赵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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