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

绿色的小邮箱就在父亲牧场边，最先它挂在樱桃树的枝桠上，后来樱桃树渐渐长高，父亲就用柔韧的棕绳把它固定在树的主干上。那个邮箱最早属于一个小疗养院，因为有些公务和员工往来的邮件。后来疗养院搬迁，邮箱也废弃了。

打记事起，母亲总会在晴好的日子里带我穿过牧场的草坪，走到那株樱桃树下，手里拿着邮箱的小钥匙，在我眼前晃啊晃说：“宝贝儿，让我们看看邮箱里会有什么惊喜！”

邮箱打开，我踮脚仰脖子看见里面，或是糖果和玩具、或是做零花钱的几个硬币——对孩子而言，每次都是惊喜。

除了那些令我惊喜的小礼品，邮箱里还会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那样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开心笑道：“哦，这可是贝尔松给我的情书咧！”边说她边拆信，然后一句一句念出来。贝尔松是父亲的名字，他生性憨厚、不善言辞。

去巴黎念大学念书的那个初夏，我陪父亲给邮箱刷漆：“老爸，以后别捣鼓这个了，你和妈妈以后可以给我电话联络，要不上网和我视频聊天？”父亲固执道：“那些时髦玩意儿，怎么会适合我给你妈妈投寄情书呢。”

“别逗了。”我一听就乐了：“就你写的那些干巴巴的玩意儿也能算情书？”

父亲看了看我，然后说：“孩子，我留着这个邮箱，其实是想为你母亲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而已。”父亲的话让我感觉这个小小的邮箱应该是有故事的，好奇地询问之下，他点拨我去巴黎找答案。

到巴黎念书期间，我了解到母亲的往事：多年前她曾是年轻美貌的舞台明星。事业如日中天时，与一位音乐制作人卷入感情漩涡。因对方与妻子的离婚拉锯战引发公众非议，于是母亲决定为爱退隐。然而，告别心爱舞台的演出突发事故，腿骨断裂的母亲被送到父亲所在小镇的疗养院，避开巴黎媒体的袭扰治伤疗养。其间，那位音乐制作人每日写一封温情脉脉的情书，寄给住在疗养院的母亲，这些信成为母亲最大的精神寄托。终于，音乐制作人和妻子达成协议，可当他乘飞机去南方签署离婚协议时，偏偏航班失事，母亲再也等不到恋人。

叹惋唏嘘之余，我忍不住猜测：母亲最后选择和父亲这样一个平凡男人的结婚，或许是对上一段绝恋的逃避吧？

等到结婚的那个初夏，我特意带妻子回家乡。我悄悄对一旁准备给邮箱刷新漆的父亲说：“老爸，你太了不起了，世界上很少有男人像能有你这样去包容母亲的过去。”

父亲听后默然良久，幽幽道：“儿子，我并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有些内情其实远非媒体公开的那样——飞机失事前两天，那位音乐制作人来到我们这里，他妻子的家族最后通牒，如果选择离异将取消对其音乐创作的全部投资。权衡之后他决定向妻子求和，然而那家伙又没勇气当面告诉你母亲真相，于是揣着绝交信在疗养院外徘徊，刚巧我到疗养院帮忙打理花园，所以他死缠烂打让我转交给你母亲。”

我试探地问：“绝交信你并没有转交妈妈，对吗？”父亲点点头道：“当时你母亲马上要进行手术，我怕她情绪受影响。没想到后来飞机失事——人已经死了，至少让你母亲心里有一段美好的念想吧。”

“妈妈至今并不知道真相？”我好奇地问。“没有什么永久秘密。”父亲笑道：“当我揣着绝交信去探视你母亲时，她坦言已经从病房窗户目睹到情人的徘徊和放弃，绝决地让我拆掉樱桃树下的邮箱，彻底了断过往。我看着病榻上那个美丽而坚定女人，告诉说樱桃树下的那个邮箱里，以后会装着另一个男人写给她的情书。”

父亲说着，骄傲地指了指不远处樱桃树下刚刚新漆的那个邮箱，以及他用一个平凡男人的宽容所赢得的今生挚爱。

编辑 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