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在以珍禽异兽为材质的古玩杂项中，最受藏友推崇的当属“一红二黑三白”：“黑”即犀牛角，“白”即象牙，排在第一位的“红”正是鹤顶红。这里说的“鹤顶红”并不是那味稀世毒药，而是一种价值连城的盔犀鸟头骨。它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大多数鸟类的头骨是中空的，无法雕刻。而盔犀鸟的头骨为实心，且外红内黄，质地柔润，不但能雕刻成精美的艺术品，其细腻程度更胜犀角三分。

据考证，鹤顶红自元代传入中国后，就成为帝王们最珍视的宝物之一。也正因此造成了过度猎杀，加之生态环境的不断恶化，目前盔犀鸟已濒临灭绝。因材质的珍稀性，近年来鹤顶红在高端玩家的追捧下，价格一路飞涨，为了得到这种珍贵的文玩，有人不惜一掷千金，更有人甚至因此铤而走险。

三个混混一心谋财

2016年2月初，在江苏开发区打工的王鹏趁着酒兴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本人一米七五，身强力壮，因不满足于眼下的生活状态，觅情投意合的有志之士，共谋人生发展大计……

今年28岁的王鹏来自河南镇平，从小狡猾奸诈，高中毕业后便混迹街头。当地是有名的玉器之乡，那些琳琅满目的艺术品让他心生贪念，他也盼着自己能一朝捡漏，衣锦还乡。因此，一个不名一文的小混混竟对古董文物特别着迷，当地凡是有文玩艺术品出售的商店，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因为他总是只看不买，有时难免惹来老板们的讥讽挖苦。有一次，一位老板竟因他耽误做生意，当着众顾客的面将他推出店门。受辱的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办法教训一下这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2015年底，王鹏到昆山打工，因咽不了打工的苦，于是想“干一票大买卖就走”的念头愈发强烈。

网上的这个帖子虽然言辞有些含糊，可是就有人从中看到了“商机”，很快就有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找到了他。这两个绰号为“大龙”和“胖子”的人均出身于普通人家，好吃懒做，时常旷工。看着别人衣食无忧，他们也盼着挣一笔“快钱”。

自从跟了王鹏后，胖子和大龙便过上了“有盼头”的日子：至少一天三顿有着落，晚上还能一起打牌，平时王鹏带领他们观赏文玩珍品，讲得头头是道。几天下来，两人就对这个大哥钦佩不己，俯首帖耳。

可是一味让大哥破费，两人有些过意不去，因此一再催促王鹏讲一下发大财的机会。此时，王鹏才告诉他们：近日，自己刚刚看上了几件鹤顶红，只要将这几件宝贝搞到手，足可以保证三人以后衣食无忧。

在他的讲述下，胖子和大龙这才知道，鹤顶红并不是那种大名鼎鼎的稀世毒药，而是用盔犀鸟的头骨雕刻成的珍贵文玩。

盔犀鸟是一种生活在东南亚热带雨林里的鸟类，种群数量非常稀少，高高隆起的头骨套在突出的喙上面，它的头骨外红内黄，质优色美，利用外红内黄的俏色，能工巧匠精心设计并打磨雕琢，可做成一件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因为藏家对鹤顶红的追捧，受利益驱使，当地猎人将其猎杀后取下头部，掏空脑内组织后，将整个鸟头烘干作为相当罕见的材质出售，过程异常残忍，因此鹤顶红被称为“比象牙还要血腥的有机宝石”。

因见识了大哥的鉴赏水准，胖子和大龙顿时急不可耐：宝贝在哪个店里？我们去干一票不就得了？

王鹏哈哈大笑，原来目前的文玩店里根本没有鹤顶红出售，过度的猎杀已导致盔犀鸟濒临灭绝，《华盛顿公约》已将其列为一级保护物种，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也明确规定禁止该类物品的商业性买卖。

不过，王鹏话锋一转：自己已经摸清了一个大藏家的全部底细，这人住在河北，在外地动手更不容易被追查到，并且还是个离婚独居的女性，比男人更容易对付。而且，因为出售国家明令禁止的物品，就是吃了大亏也不敢报警……见火候已到，王鹏也马上和藏家联系，很快便谈好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

美女老板的“收藏情结”

王鹏所讲的大藏家名叫栗小英，今年36岁，生于河北一个名门世家，她的曾祖父早前曾任知府。离婚后栗小英开办了当地最早的一家贸易公司，通过从国外进口红酒，在十多年的时间里就变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富婆。

有钱后，栗小英不但买了豪宅、名车，在寻找新的投资项目过程中，也迷上了收藏。当她第一次见到鹤顶红时，顿时被那种扑面而来的艺术美感迷住了。

那是她的外国朋友收藏的一件鹤顶红鼻烟壶，通体橙黄半透，如膏冻般诱人，虽然高不盈寸，可是小中见大，让人感觉磅礴大气，美不胜收。

看到这件鼻烟壶后，栗小英便对鹤顶红惦念不忘，2010年秋天，她终于等来好消息：一位北京的老板因急需用钱，在网上想转让一宗鹤顶红藏品。栗小英马上和这位老板取得了联系。几天后，这批藏品便摆在了她的面前。

这批藏品包括七件雕件和一个手串。其中雕件的精致较之前那件鼻烟壶不相上下，那个手串有12颗圆珠，珠径为18毫米，质地细腻，均利用鹤顶红“外红内黄”的特点俏色雕刻，每颗珠子上都留有一个鲜红的圆点，红黄相映下泛出一种柔和温润的光泽，如温婉的少女般惹人喜爱。虽然没有太繁杂的工艺，但珠子形态规整而不呆板，曲线流畅而不柔弱，颇具华贵气势，让栗小英更加着迷。

因为这批宝贝用料硕大，均属鹤顶红中的极品，所以卖方开出了近300万的高价。栗小英反复砍价，可是对方终不松口。栗小英执意交易，最后将曾祖父当年留下的字画、铜器和玉器全拿出来作为交换，还加一百多万现金，总算将宝贝买到了手。

可是，从自从收藏了这些鹤顶红后，栗小英的生意便盛景不再，每况愈下，苦苦支撑了几年后眼看就要倒闭了。2015年底时，她为了挽救公司，决定将这些鹤顶红转让出去。

为了给自己的藏品评估出一个中肯的价格，她辗转找到一位鉴定专家。不料，专家看了这些货后连连摇头：“你掉进人家孪生出售的坑里了！”所谓的孪生出售是指将真货和假货掺在一起出手的骗人行为，而这些鹤顶红只有一件雕件是真货，其他的全是用树脂造的赝品。

倾力收藏竟换来如此惨败，栗小英异常懊悔，恨自己在完全不内行的情况下就冲动购买。数日的不知所措后，她恨恨地想：既然别人坑了自己，自己也不能就这么打掉了牙齿往肚里咽！于是开始模仿当初人家坑自己的方式，将藏品的照片悄悄传到网上，等待新的买家。

想不到，网上的帖子很快就有了回复，网名为“帅富高”的王鹏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为了避免对方是个穷小子，栗小英特意加了他为微信好友，结果两人越聊越投机，从对方自信的语气中，她断定王鹏不是个大老板就是个富二代，并且对藏品的鉴定能力只学了些皮毛。

在王鹏要求交易时她又多了个心眼，让对方来河北交易。她相信在自己的地盘上肯定出不了乱子。可是，当不明真相的她走进“帅富高”下榻的酒店房间后，才惊讶地发现对方来了三个“虎视眈眈”的壮小伙……

到底谁骗了谁？

宝物抢到手后，胖子和大龙都盼着早点能分到钱，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王鹏，催促他尽快卖掉。王鹏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那几件宝贝太诱人，每次看了他都想独吞。可是，不拿点钱出来又打发不掉这两个瘟神。于是他决定只出手一两件，将剩余的据为己有。

王鹏带同伙回到了老家，趁吃饭结账的机会溜进一家文玩店，拿出两件鹤顶红想出手。不料，经过鉴定后老板竟恼怒地差点报警，经过再三赔礼，老板才轻蔑地告诉他：你的货是赝品！

这个结论让王鹏马上慌了神。正在这时，胖子和大龙也跟了进来。王鹏忙把两人带出门去，偷偷告诉他俩：我们让那个臭女人给坑了，这些鹤顶红是假货！胖子和大龙也懵了。不过，对王鹏偷偷交易的行为，两人心里也产生了不满。

冒险竟抢来假货，王鹏感觉余恨难消，他建议同伙：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栗小英，不如再杀一个回马枪，从她身上榨点钱出来。胖子和大龙面面相觑，最后同意了。

因为知道自己的货里有鬼，遭到抢劫后，栗小英也没敢报警，她天天呆在家里静养，想尽快平复遭恐吓的心神。一天，门外有人喊“你的快递到了”，她打开门差点瘫倒在地：抢劫自己的人又回来了！原来王鹏通过微信上的蛛丝马迹，又找到了她家。

王鹏和同伙将栗小英捆成了一个粽子，恶狠狠地说：臭女人，你竟敢卖假货糊弄我们，快把钱拿出来！

自己没钱又没法脱身，虽然栗小英再三解释自己没钱，可是见他们仍不想就此罢休，栗小英突然灵机一动，她建议王鹏：不如我们合伙，为那些鹤顶红找到一个新买家，然后按三七的比例瓜分所得的款项。

对方是位大老板，肯定人脉更广，而自己又找不到好的买家，稍加思索，王鹏和同伙竟同意了。就这样，这群抢劫犯和受害人竟荒唐地达成了同盟。

当晚，他们两拨人各怀鬼胎，一夜都没有睡。王鹏更是和栗小英在小客厅小声地谋划了一夜，好像生怕让胖子和大龙听见。因此，胖子和大龙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难不成这两人想甩掉他俩再分赃？

五天后，网上的帖子终于又诱来了新买家，一位名叫阮江的人给他们打来了电话。阮江来自浙江，是一家铸造企业的老板。对送上门的猎物，王鹏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和栗小英先稳住对方，然后要求对方到河北家中交易。

2016年5月初，阮江赶到了河北，他人精眼毒，看过货后马上便认出了大部分为赝品，最后表示只愿以30万的价格收那一件真的。如此的鉴赏能力让王鹏也泄了劲：骗人太难，他再也不想为了这些假货继续耽误下去，想就此成交。

不料，如此低的价格让胖子和大龙极为不满，他们当场就和王鹏吵了起来。为了安抚两个小弟，王鹏还不住地劝说：这次看来是挣不到大钱了，别灰心，我们以后挣钱的机会还多着呢。

见他们争吵，阮江不胜其烦，一再催促：“你们到底卖不卖？要是不卖，我马上走人啊！”他的插话直接将矛盾引向了自己。多日来，胖子和大龙一直怀疑王鹏想黑吃黑，而阮江的表现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一名王鹏和栗小英一起找来的“托儿”。气不过的两人马上揪住阮江拳脚齐下，不久阮江便倒在了血泊里……

事情至此已经无法收场，阮江被打成重伤，送入医院后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十多天后，警方将王鹏一伙悉数抓获。面对警方的审讯，他们极力推卸责任，繁杂的案件脉络让警方听了都有些头大：栗小英供述自己是一名被抢劫的受害者，可是自始至终她却扮演了最大的骗子。王鹏再三强调人不是自己打的，可是没有他的串通案件不会出现这样的走向。胖子和大龙狡辩自己不是带头老大，可是却是他们挥动了毒手。就连人事不省的阮江，他非法买卖的责任也推卸不掉……

警方提醒：在国家明令禁止的情况下，买卖珍禽异兽材质的文玩应该被追责甚至承担法律责任。而就收藏交易本身来说，一直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不仅要有精准的眼力，更需要有平和的心态。如果任由贪婪横行，收藏的只能是邪恶的怪胎。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张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