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

和奶奶相依为命

小榈是家中第二个女儿。20世纪80年代，农村家庭的传统观念依旧根深蒂固，父母誓要生个男孩不可，在小榈3岁时，决定把她送人。是奶奶留下了小榈。奶奶的态度简单而坚决：“这孩子我来养。”那时，爷爷已过世多年，53岁的奶奶一个人住在村西头。

一年后，父母如愿以偿，生了一个男孩。而小榈便与奶奶一起生活。

奶奶住的是老房子，低低矮矮的。院落还算宽敞，种了各种时令蔬菜，养了一群鸡，鸡蛋攒多了，奶奶就拿到集市卖钱。小榈过去后，奶奶会在每天积攒的鸡蛋中留出一个，给小榈煎个荷包蛋。每次镇上逢集，奶奶卖了鸡蛋后，会给小榈买几块水果糖，或者一盒饼干、几个柿饼子之类的零食。

年少的小榈，所有在父母那里缺失的爱，都在奶奶这里得到了弥补。在小榈心中，奶奶是这世上最亲的人，没有谁可以代替。

知道了什么是骄傲

7岁时，小榈进入村小学读书。奶奶领着小榈去了镇上，书包、本子、铅笔……由着小榈挑，一应俱全地买了下来。奶奶支持小榈读书，对她说：“要比弟弟读得更好，日后，去县城读，去大城市读。”

7岁的小榈用力点了点头。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小榈获得双百的成绩，毫无悬念地成为三好学生。那天晚上，奶奶认真地把小榈的奖状贴在床边的墙壁上，对小榈说，要把这面墙贴满小榈的奖状。那一年，在自己的努力和奶奶的宠爱中，小榈知道了什么是骄傲。

小榈不曾辜负奶奶的期盼，小学5年，数十张名目不同的奖状，将奶奶卧室的一面墙壁贴得满满的。后来，小榈知道，奶奶曾经一直渴望读书，却梦碎于家境和世道。小榈暗暗发誓，一定实现奶奶的梦想，长大以后，带她走出那个封闭、落后的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半年后，小榈以全镇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镇中学。

我来照顾她

就在小榈进入中学半个月后，一天，母亲慌慌张张跑来学校，把小榈从教室里喊出来，告诉她，奶奶在院子里忽然昏倒了，醒来后，不认人了，一直喊小榈的名字……母亲有些语无伦次，小榈却已顾不得再听下去，撒腿朝家里跑。

镇子离家不远，四五里路，小榈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去的。跑进小院时，她已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喘息着走到奶奶跟前，蹲下来，唤：“奶奶！”奶奶抬头看了小榈一眼，眼神亮了一下，却又暗淡下去，口中依旧絮叨着。小榈俯下身去，听到奶奶不停念叨的是：“小榈去哪儿了？小榈回来吃饭啦……”

13岁的少女在愣怔片刻后，眼泪刷刷地滚落下来，伸出手一把抱住奶奶：“奶奶，我是小榈，我回来了，我在啊……”

接连几天，小榈没有回学校，寸步不离地守在奶奶身边，奶奶却始终不认得她。最后父母商量，要把奶奶送去精神病院。小榈一下就急了，“我不上学了，我要陪着奶奶，我来照顾她。”她知道邻居家三爷爷，跟奶奶情况差不多，被家人送去了精神病院。半年后，三爷爷便去世了。老师和同学也找过来，各种劝说，可是小榈铁了心。

一团跳跃的火

小榈真的退了学。她很快学会了做饭、收拾家务、种菜、养鸡、领着奶奶去赶集；学会了煎嫩嫩的荷包蛋，擀硬硬的面条，煲浓香的鸡汤；夜晚，奶奶睡去后，小榈坐在灯下，一针一针给奶奶织毛衣。

奶奶依旧神志不清，可是只要在小榈身边，就会极其安静。日子重复着，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奶奶80岁时，彻底卧床不起，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小榈每天给奶奶翻身、擦身、换洗床单，然后把奶奶背到简易的轮椅上，推着奶奶出去晒太阳。

小榈23岁时，有人来家里提亲，小榈只有一个条件：嫁可以，要带着奶奶。这击退了所有提亲的人。

2014年冬至的晚上，86岁的奶奶睡去后，再也没有醒过来。这一年，小榈36岁，已经是个老姑娘。

2015年春天，小榈嫁给了邻村一个妻子过世的男子。男子相貌堂堂，开豆腐作坊，经济条件不错，有一个6岁的女儿，在农村，完全可以找一个条件更好的姑娘，他却选中了小榈。他说，能对老人这么好的女人，一定会对孩子好。小榈就嫁了过去，果然，一家3口，日子过得宁静温馨。

这么多年，亲戚乡邻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小榈的惋惜，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奶奶，她完全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考上大学，嫁个有学识的男子……从不惋惜的，是小榈自己，她说，若不能安心，荣华富贵又如何？小榈是我的表姐，她的母亲，是我的姨妈。小榈表姐的故事，搁在我心头，这么多年，一直是一团跳跃的火。

（水云间摘自《家庭主妇报》2016年6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