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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这两个彝家女

2016-08-02吴晓

今日民族 2016年6期
关键词:元阳绣娘刺绣

□ 文 / 特约记者 吴晓

瞧,这两个彝家女

□ 文 / 特约记者 吴晓

李涔红

白灵在上海体育场东亚展览馆展示自己的作品

李涔红,1971年出生的元阳彝家女。

白灵,1982年出生的元阳彝家女。

这两个女子,是元阳城里有名的女性创业者。李涔红欣赏白灵的手艺,看遍全元阳的刺绣作品,李涔红肯定白灵是最棒的。白灵佩服李涔红的丰富人生经历,时不时向李大姐取经。两个女子坦诚相见,虽然年龄相差11岁,很快成了忘年交。

“她就是我的小妹妹。”

“她就是我的大姐姐。”

彝家有女初长成

成长是个看似简单但实则很难明确界定的话题,外形的成长很容易分辨,但心灵上的成长却因人而异,往往就是那么一瞬间,源自一个决定或者一个事件。

李涔红的成长节点在1998年,那年,她下海了。上世纪90年代,时值上一轮政府主导的“创业潮”兴起,大量公务员辞职下海。大浪潮往往会席卷很多人,李涔红认为自己也算是被席卷的个体之一。除此之外,她认为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原因——谋生计。“得养好老人、小孩啊。”

辞职之前,李涔红在元阳县黄茅岭乡待了十年。长久的乡村生活并没有抹杀李涔红的勇气,下定决心后,她经过初期调查,在元阳山村当起了微型车驾驶员,算是跨出了创业的第一步。

一年后在朋友的建议下,李涔红转行开了一个小饭店,取名为江外饭店。刚开始时,条件有限,李涔红的店里只摆得下8张餐桌。但李涔红的菜品量足、味道好、新鲜,没多久,凭着口口相传,元阳县城的人大多知道了她的小店,生意随之好起来。“那会儿一直在厨房,又蹲又站,整天忙。” 虽然忙碌,但她心里总是挺美的,算是成功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蜕变。

而白灵的成长则是由于家庭变故,就在江外饭店开张前4年,白灵一夜之间长大了。“我之前过的都是公主一样的生活。”1995年,白灵父亲去世,父亲的离去让她从公主的童话世界跌入到现实世界中来, “我一下子感觉心灵上长大了,我应该承担起家庭责任来。”时至今日,白灵还记得年幼时的自己曾对母亲许下的诺言,“我和母亲说,我一定会出人头地,成为生活中的佼佼者。”

白灵所在的彝族村寨自古就有刺绣的传统,白灵人如其名,自小心灵手巧,善刺绣。高中毕业时,白灵特别想学设计专业,但为尽早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她最终选择了幼师,“幼师毕业了就能有工作”。

世间之事往往十之八九不如意,就在白灵毕业那年,国家改革教师分配制度,要求学生自谋职业,白灵对未来的规划一下子落空了。自己找工作吧,又时运不济。毕业那年,白灵曾在一家幼儿园里授课一个学期,可学期一结束,因生源不足,那个幼儿园停办了。

“不行我就出去走走吧。”白灵跨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远行,她选择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浙江。“我看到那边很多人要不就是打工,要不就是做老板。”仅仅两周时间,白灵就深深感受到了当地的创业热情,看得越多她就越对创业感兴趣。

身着彝家“七彩衣”

元阳彝族女子的衣服被称为“七彩衣装”,色彩绚丽、搭配考究,勾画出元阳女子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也记录着元阳女子的点滴汗水。

李涔红的江外饭店正是属于她的“七彩衣”,这件衣服,她缝制了17年,越缝越大、越缝越美。2008年,在朋友的建议下,李涔红决心对之前的小店进行扩建,她念旧,“还是用江外这个名字”。扩建的工作非常繁琐:贷款、施工建设、招聘、宣传……她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几乎是一个人咬牙扛了下来。

可熬过这些开始正式运营时,李涔红发现更大的问题来了——管理。“当时我困惑的是管理能力,最难的是管人。” 她坦言,只是初中毕业的她一下子面对60多名员工时很难自信,实在不知道应该从何着手。她曾因管理问题一度很沮丧,“就觉得怎么这么累啊”。

李涔红无奈之下只能寻找外援,透过多方咨询、求助,终于她请到了一支在昆明颇有能力的厨师队伍。“厨师长说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个人,他不会下来,因为元阳是个小地方嘛。”冲着李涔红这人实诚,这位厨师长破例带着队伍到元阳帮了她四个月的忙。“这四个月里,他方方面面都帮我。”李涔红慢慢摸熟了上菜、后厨、厨师长、前厅、前厅经理、领班、领班主管等各个职位的职能和要求。“半年后我就理顺了。”采访中,她讲到这儿,语气稍稍上扬,对此她特别自豪。

除了厨师长给她传授的管理方法,李涔红还在自己的管理中慢慢摸索出一些人性化管理方式。在她看来,沟通也是管理的一部分,单讲钱是留不住人的,还要从对方的角度出发,通过沟通帮助员工建立自己的工作目标和要求。“我常常和他们说,‘你不是在为我工作,你是在为你自己。不要以后出去了和别人说在江外干了几年,什么都没学到。’”这种管理方法效果还不错,在餐饮这一流动性极强的行业里,李涔红留下了不少从新店开建就和她打拼的员工。

管理问题解决后,李涔红的江外饭店整体走向稳定发展的阶段,之后的几年里,每年都能上一个台阶。时至今日,江外饭店可以同时容纳1200人,已是元阳县城数一数二的大饭店。

白灵和李涔红走的是不同的创业之路,她的“七彩衣”是一间巧绣阁。白灵从浙江归来后,决心创业,2004年4月20日——白灵清楚地记得这一天,她在元阳租了一个店面,开始了她的绣娘创客生活。

手上的飞针走线让白灵特别喜欢。“因为我10岁以后就自己会用缝纫机,13岁我就可以做自己的少数民族服装,一直特别喜欢。”正是这份喜欢,让白灵看到了元阳民族手工刺绣这一甚少有人挖掘的市场;因为喜爱,白灵与其他绣娘相比,在一针一线间投入的激情和认真更多,也因此,她很快就受到了关注。

“刚开始我就用布和花边做些发饰、居家用品。”慢慢做着,元阳县有人开始注意到白灵的手艺,主动找白灵下订单。通过和客户的沟通,她发现刺绣在元阳本地很有市场,回报率很不错。“有一次,一张订单有100多件,一件衣服可以挣200多块钱,我一算,这一单能挣两万多。”

单子多了,一个人做不过来,从巧绣阁的发展考虑,白灵必须要扩展她的绣娘团队,她撒开了网在各村落里寻找绣娘,这一找就再也不曾停下。

今年年初,白灵偶然间听一位老人家讲起在一个名叫昔果的小村寨里有二三十位绣娘。当天她人在昆明,挂了电话就马上赶车回到了元阳,第二天天一亮,就直奔昔果村去了。白灵曾在微信朋友圈中发了一张当天她在客车上的照片,虽然照片经过图像处理,但仍能看出她脸上布满了疲惫。

元阳彝族擅长刺绣,但大多数刺绣产品都停留在自产自销的阶段,很难获得市场收益。绣娘们开始和白灵建立合作关系后,才意识到平常手里绣着玩的东西是市场当中的紧俏品,能挣钱养家。现如今,白灵和三个村落建立了较为稳定的合作关系,共发展绣娘300多户。

化茧成蝶

江外饭店的民族元素

2013年,在餐饮市场受到打击、别家都在收缩资本的情况下,李涔红格外有魄力,她贷款新建了江外的客房部,希望通过客房拉平餐饮上的损失。最初的两年,也如李涔红所愿,市场变动再大,她仍能保持100万元的年利润。“但现在能持平就非常非常不错了。”她连用了两个“非常”向记者强调。

李涔红给记者算了一笔账,餐饮和住宿两边贷款共1600万,每月利息需12万,再加上员工工资12万,每个月她仅这两项就需花费24万。市场情况好时,这笔钱不是太大的问题,可是今年开始,李涔红的餐饮部销售情况愈发糟糕,只能依靠婚宴支撑。“压力大啊,我就想卖掉,卖掉我就没有压力了。”

一方面想脱手,另一方面李涔红又舍不得,舍不得像孩子一般养大的江外,也舍不得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员工。“他们比较支持我,就说撑过去,撑过去,实在不行的话我们的工资先不要给。”这些话像藤蔓一样,既给了李涔红温暖,又将她紧紧缠住,更难离开。“撑下去,为大伙一定要坚持。”

虽然李涔红谈到现在的问题时,话语中总是挥不去的倦意,但在实际行动中,她却是一点不服输。这两年,李涔红费尽心思寻找转变和突破的道路,不断创新。比如在酒店内她添加民族元素,吸引游客。为此,她不仅向白灵大量采购了具有彝族、哈尼族特色的床旗、抱枕,在大厅设立了专区展示民族设计产品,还带着厨师外出培训,增加彝族、哈尼族的菜品。效果如何?李涔红认为现在还看不出来,但从她收集的评价来看,很多外地游客对民族元素的融入还是比较认可的。

江外饭店销售的巧绣阁绣品

除了在原有产业上做文章,李涔红还在继续向外扩展,她和朋友合作在元阳景区内筹建民族精品特色客栈,“设计图纸已经出来了,就采用蘑菇房的结构,非常个性化。”李涔红内心仍对未来抱有希望,“这两年撑过去会好一点。”

区别于李涔红大姐,小妹妹白灵更顺一些,“因为刺绣业县里面只有我一家在做。”但白灵和李大姐一样,她也在不断蜕变。

随着白灵巧绣阁不断扩展,走上正轨,白灵的身份也在不断地调整。“现阶段我自己主要是负责设计这一块。”“都是我画好之后再给绣娘。”就在记者采访白灵时,她刚刚绘完新的设计图纸,图纸上色彩丰富、线条流畅,既有传统彝族服饰的元素,又有她自己创新设计的内容。

对于手工刺绣,白灵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看来,手工刺绣最大的亮点就是每一个产品都有个性,她会有意保持这种个性。“我不提供线,一个图案,不同的绣娘绣出不一样来,我反而喜欢这种。”白灵所说的线是指用于刺绣的线,除非客户对线有特殊要求,一般白灵会要求绣娘自己买线,保持色彩和手感上的不同。

除了用料之外,更重要的影响因素是绣娘。“每个绣娘对于图案的领悟都不同。”为此,白灵注意吸收各年龄段、各民族的绣娘。 “汉族的绣法比较写实,而我们少数民族的图案多是抽象图案,不同人领悟就是不一样。”通过多个特征的组合,白灵的绣娘群体保有丰富的个性,“所以我们做50个包,图案都不一样的。”

白灵并非科班设计出身,但凭着自己多年的刺绣经验,让她对设计极为敏感。曾有客户给她发来订单,要求设计一件中长款男装,增加一些花边,钉两个纽扣。白灵听完,在脑子里勾画了一下成衣的样子,觉得两个纽扣太少了。“我就觉得应该再多一点,我就给他加了很多个扣子,再加一些花边。”等客户拿到成衣,看到新增加的设计,又惊讶又高兴。“我会比较细心,希望给顾客他花了500块钱,但是做了600块钱东西的感觉。”

白灵还为巧绣阁注册了官方微信账号,里面多为她所设计的产品,从小包、小饰品到大包、成衣,每一个作品都独具特色。对此,白灵特别感谢她的一位同学,“我有个同学提示我,‘你的东西这么好,可以做个微信试一下。’”这一句话点醒了白灵,她当天晚上回去,花了一夜的时间,在网上收集各种教材后,学会了如何用微信卖产品。“知道的不知道的人都来加我。我就觉得这个好,因为我随时都可以用手机就处理了订单。”经过一年多的运营,微信让白灵的销售空间从以云南地区为主逐渐辐射到上海、北京等多个城市,大大增加了收入。

刚与柔

江外饭店外景

当女性和企业家这两个词汇碰撞在一起,很多人会立马想到如今在网络上流行的另一个词:女汉子。的确,区别于一般女性,女企业家必须要更有担当、更有魄力、更加坚强,表现得更为男性化。但当你耐心去了解、去观看,往往会发现她们身上有那么一抹女性特有的温柔。

“你一般都穿什么样的衣服?”记者问李涔红,李涔红爽朗地笑答:“我从不穿高跟鞋,怎么舒服怎么穿,我的衣柜里只有一两套裙子吧。”其实不是李涔红不爱美,在创业之前,李涔红也喜欢穿裙子,可到饭店里工作,穿着裙子实在行动不便。“又蹲又站,肯定不方便。”渐渐地,李涔红衣柜里的裙子被运动套装所取代。

“我的合作伙伴说我‘不像个女人’,我听了这话真没什么感觉,我一般不会让人看到我柔弱的地方,我给人的感觉比较强悍。”在男性为主体的商业圈中打转,李涔红认为强悍是她必须具备的。

李涔红穿着朴实、个子不高,有时在餐厅里溜达会被客人当成是服务员。但碰上有人来闹事,李涔红的强悍就立马体现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人压不下来的时候,我声音一大他就不敢吭声了。”在白灵眼中,李涔红的确是一个比较强悍的女性。

当记者打开李涔红发来的照片时,李涔红在照片中的形象却和上面的描述大相径庭。照片上她是身着七彩衣装,面带微笑、端庄站立的女子,眉宇之间流淌着柔和之气。“我也是女人,有时候也会有小任性,柔弱的时候。”李涔红表示她不会在家人和合作伙伴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柔弱,想发泄时、特别软弱时,她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发呆,听听音乐”。

李涔红的温柔还会体现在女儿身上,采访中,李涔红屡次提到自己的女儿,夸女儿有想法、懂事、孝顺。“她是学中医的……”“现在在学咖啡和甜点……”“她非常理解我……”“她曾和我说‘妈妈你的决定我都支持’……”李涔红细数着女儿的点滴小事,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爱碎碎念的母亲。

白灵在生活照中总是面带微笑、乐观开朗,区别于李涔红,白灵选择的衣服往往是色彩艳丽的。在白灵的自我评价中,她认为自己属于“外柔内刚”的女子。“因为我本身不是很强悍的那种,我是属于外柔内刚的,只要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放弃。”

一针一线——巧绣阁的绣娘在上海展示手艺

五年前,白灵看中了幼儿园的项目。白灵原本就生于小城镇,又加之创业这些年每周奔波在村寨之间,她愈发对农村的幼儿教育问题感到担忧。“留守儿童太多了。”白灵本来就是学幼师的,就动起了办个专门针对留守儿童幼儿园的念头。白灵说做就做,在一块租用的土地上,从无到有,建起了一所专门以南沙民工子女为主要招生对象的幼儿园。“我很希望这些民工的子女们能够在大树下快乐地成长。”

考虑到招生对象,白灵从一开始就将幼儿园定位为公益性质大于盈利性质的企业。“我们收费也不是很高,主要是为了孩子能够来上学,一个学期2000块钱。”当记者继续追问2000元是一个什么概念时,白灵表示这个数额差不多能抵上学校运转的费用,基本只够教师的工资和房租。

这五年来,白灵的生活基本上周一到周五泡在幼儿园,周末才找时间到村寨里收购手工刺绣,她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在幼儿园上。比如在管理方面,相比对绣娘群体的管理,白灵在管理幼儿园时更注重细节。

“我有一个习惯,好像除了我睡觉不笑,别的时候都在笑。”白灵天性乐观,在她创业的这些年里,碰上难过的坎,她会跑到书店抱一大堆励志书回家,“看了之后就觉得好了”。以自己的经验,白灵发现乐观的人才能获得幸福和未来。

采访结束,李涔红、白灵又回归到她们日常的工作、生活中,李大姐仍然强悍,白小妹仍然柔中带刚,但无论是哪一种方式,刚与柔总会是女性企业家共同具备的素质,是女性企业家身上的两个面向。

(责任编辑 王菁)

(本文图片由被采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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