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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化与回不去的故乡

2016-07-26张敏

世纪之星·交流版 2016年7期
关键词:梁庄乡土中国城市化

张敏

[摘 要]在《中国在梁庄》里,梁鸿用回忆过去与叙述现在双重交织的叙述策略对农村、农民这个巨大挣扎和沉默的底层进行了一种触目惊心的真实呈现,写出了梁庄人在城市化进程中的“苦难史”,叙说了一个村庄在城市化进程中乡土文明的全面溃败及生态环境的恶化,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人精神失根的痛苦等,揭示和表现了一个隐蔽的现代乡土中国面貌。

[关键词]城市化;乡土中国;溃败;梁庄

“村庄的溃散使乡村人成为没有故乡的人,没有根,没有回忆,没有精神的指引和归宿。它意味着,孩童失去了最初的文化启蒙,失去了被言传身教的机会和体会温暖健康人生的机会;它也意味着,那些已经成为民族性格的独特品质正在消失,因为它们失去了最基本的存在地。”这是梁鸿在《中国在梁庄》里对处在现代化夹缝中的乡土中国做的一个思考。她从自己的故乡梁庄出发,通过梁庄,揭示和表现了一个隐蔽的现代乡土中国,叙说了一个村庄在城市化进程中乡土文明的全面溃败及生态环境的恶化,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人精神失根的痛苦。不曾认识梁庄,我们或许就不曾认识农村,不曾认识农村,就难以认识中国。通过梁鸿的眼睛,我们看到一个渐渐荒废的慢慢解体的村庄,那几乎是中国农村的一个缩影。

一、乡土中国溃败的现实存在

我们熟悉的乡村是昨天的不是今天的。昨天的乡村是费孝通笔下的“乡土中国”,它是农耕社会在儒家传统建构下表现出的某种“文化自觉”,是一种富足、诗意和超稳定形态的,也一度是中华民族世俗社会的常态,更是中国人骸骨和灵魂的皈依之地。而今天如潮水般无法阻挡的城市化进程,席卷了中国乡土社会,传统文化和乡村文明的样态已经沦陷,我们大多数人蓦然回首却发现,我们的故乡正在消失,我们快成了没有故乡的、无根漂泊与无所归依的族群。这正是《中国在梁庄》所呈现给我们的现实与未来。

梁鸿用“非虚构”的写作方式和一个归乡者对故乡的真切情感,描写了梁庄表层的物理形态的变化,进而关注其深层的乡村文化,反思乡村文化的沦丧对当今中国社会发展的影响意义。

在梁庄,城市化的进程首先表现在村庄物理形态的变化。如改革开放三十几年,整个乡村最明显的变化是路。道路在不断拓宽,不断增多,四通八达,一条条高速公路横贯于原野之中,仿佛在向世人昭示着:现代化已经到达乡村的门口;沿新公路而建的是一排排高大现代崭新的房屋,与作者记忆中的如今已是一大片连绵的废墟,仿佛一个巨大坟墓的旧时村庄遥相对望;村庄建设的变化,彻底打破了传统村落以血缘为纽带的居住结构,曾经以姓氏为中心的村庄现在变成了以经济为中心的聚集地,拥有财富和权力的新贵出现,他们不再受家族的限制而沿路居住,形成新的生活场和聚集群落;农民与土地的关系也发生变化。20世纪五六十年代梁庄人均一亩半地,现在人均八分,人多地少,农作物的收成连糊口都不够,于是,越来越多的梁庄人被迫放弃传统的乡土生活常态开始到城市寻找生存机会,土地不再是乡下人的命根;离乡者越来越多,第一代打工者还愿意在村庄盖房子,但是更年青一代的乡村青年对乡村的感情非常淡漠,乡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遥远的、没有情感的事物,也没有归属感,而城市又不是他们的家,他们陷入了一种双重的精神失落之中。

城市化也改变了乡村传统社会里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关系。对物质的盲目追求和在经济建设上的急功近利,让梁庄付出了生态环境恶化的结果。曾经长满荷花和莲蓬的坑塘,已经消失,变为了地基和房屋;那旁边长着高大桑葚树的坑塘,现在是一片黑色的、静止的、死亡的、腐败的淤流,散发着刺人眼睛的臭味;曾经村人可以洗澡游玩的河流,现在整个河道上散发着一种可怕的臭味儿,是夏天化工厂旁边流出的废水经过高温蒸发后散发出的刺鼻的味儿;而为了满足当地建筑业的发展,大规模过度采沙,致使河床形成大大小小的沙窝,看似平静的河流之下却暗藏凶险,终结了许多人的生命。不仅如此,大面积的挖沙也改变了河道的深度、宽度以及生物量,破坏了生态环境。这种竭泽而渔、不顾长远的发展从根本上加剧着梁庄乃至中国乡村社会的生态和经济危机,我们看似实现了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但实际是每一次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了报复。

梁庄是废墟与新生的交错。新生是指村庄面貌上的新生,废墟既指物理上的废墟,也指精神上的废墟,最大的废墟在于精神上的荒芜。而乡村教育的失守更让人感觉到了村庄的真正腐败与行将消散。梁庄的小学变成了养猪场,社会普遍蔓延的“挣钱第一”、“家长缺失”、“读书无用论”等思想与问题导致梁庄孩子失学率攀升,留守青少年的犯罪案件数及犯罪人数呈双上升趋势。乡村经济在不断发展,可是乡村教育却愈发衰退了。同时,无数乡村留守孩子缺乏父母的关爱,留守的老人们不得不成为孙子辈的直接监护人,隔代养育让留守孩子的寂寞与欲望找不到恰当的发泄方式,一批少年成为厌学者早早辍学出外打工,一批少年被网络游戏征服,还有更可怕的走上不归之路。如同现代性里的荒谬命题一样,梁庄的孩子挣扎于自己无法解脱的悲剧困境里,乡村的精神文化建设之路变得更让人堪忧。文化的传承是靠教育,乡村教育的缺失,将意味着一个民族的精神凝聚力和文化传承的代际断裂。

如果说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在一个乡村、在一个村庄里面落脚的话,那么梁庄呈现的是一个传统文化坍塌的状态,这是更为严重的深层的文化之殇。长久以来,中国固有的乡土社会的模式在城市化的冲击下已经四分五裂,在梁庄,亲情文化、家族形态、道德礼俗、权利制度、公共精神等等,这些文化都处在慢慢地颓败之中,梁庄离去和留守的人们失去了原有的价值判断标准与共识。“世道变了,原先是媳妇怕恶婆子,现在是婆子没有不怕儿媳妇的。”乡村留守老人是否照顾留守孙儿成为日后儿子媳妇们是否赡养老人的筹码与衡量标准,道德层面的孝道已经沦为一种理直气壮的“交易”。原来村子里有一家盖房,全村人都会来帮忙,现在变成即使是给亲戚帮忙,也是按照工作量结算工钱,原来大家庭的亲密关系已经没有了。伦理道德的冷漠与物质化、家庭成员间关系的利益化、公共道德监督力的衰退等问题已然成为现代乡土社会的普遍性背景。我们熟悉而留念的那个故乡正在沦陷。

二、过去与现在对照交织的叙述方式

在文学与虚构之间,梁鸿选择了“非虚构”的文学书写。不局限于物理真实本身,而试图去呈现真实里面更细微、更深远的东西,并寻找一种叙事模式,最终结构出关于事物本身的不同意义和空间,这是非虚构文学的核心。《中国在梁庄》,以非虚构书写,打开了认识当下中国乡土社会之窗,它的出现,被作家阎连科认为是“可以触摸今日中国与文学的心脏”。梁鸿力图还原梁庄近40年来的变迁故事,叙述的重点在于现在,但是过去又被她时时钩沉起来,形成现在的对照,过去与现在互相审视,这种写法构成了作品的基本结构。在文本中常常表现为历史变迁、人物命运、环境变化、文化思想等方面的对照审视,形成写实且震撼人心的美学效果。

历史变迁上的对照。如果从一个时间段来比较的话,梁庄40年的历史有了很大变化,比如说温饱问题得到解决,道路变宽,房屋不断在新建,农村也有了工业化的影子,人们的收入增加了,大批农村人涌入城市开始在城市里谋生立足。但是这种繁荣只是表面的,其真实是“村庄里的新房越来越多,一把把锁无一例外地生着锈……整个村庄被前屋后的荒草、废墟所统治,显示着它内在的荒凉、颓败与疲惫。就内部结构而言,村庄不再是一个有机的生命体,或者,它的生命,如果它曾经有过的话,也已经到了老年,正在逐渐失去生命力与活力。”

人物命运上的对照。梁庄的青壮年大多离开故乡,到城镇打工,与土地的分离使得他们更多的是失去了精神上的依托,没有了归属感与方向感。梁庄是他们的家,但这个家只是他们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觉得梁庄还有个房子可以回去。不愿意回农村,可又因为在城市他们没有一份高收入的工作,城市也没有真正容纳他们,他们只能在城市的边缘挣扎,城市、农村两边不靠,让现代梁庄人陷入迷惘的状态。

环境变化上的对照。梁鸿记忆中的梁庄,是坑塘里种满了莲藕,是紫红的桑葚结满一树,是麦场上的电影,是男人女人们挤在大树下的大平台上,传着闲言碎语,拿着盆子大的海碗吃面条……现在,曾经的大平台旁边是连绵的废墟,荒草和灌木覆盖一切。麦场、坑塘、莲藕、桑树都不见了,只剩下淌着黑色淤流的污水坑。河道里因长年挖沙暗流涌动,上百亩耕地因长年烧砖泥土尽失。现代化的新农村建设步伐在不断加快,但是环境的恶化也是紧跟其后。

文化思想上的对照。过去存在于农村的传统文化,如儒家文化,公序良俗等,在今天的村庄里面也是非常淡漠了。在梁庄,传统的孝道,演变成了一种物质交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带有利益的衡量。大人和孩子们对于传统艺术如豫剧,已经越来越不不感兴趣,根本不爱听,他们想看的是电视连续剧、韩剧……这种反应在点点滴滴的生活里面的比照,让我们看到传统文化的衰微。这种衰微不仅仅是经济物质的原因,更是中华民族文化共同底线坍塌的状态。

梁鸿是以一个离乡者和乡村人的双重视角观察着乡村的一切,在“看”与“被看”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时间和空间上的比照,进而来塑造梁庄的现实。这样的叙述,除了极具真实感的美学意蕴外,对读者而言也具有召唤作用,让读者在参与想象拼接的阅读中被迫做出思考:梁庄昨天的历史、今天的历史与未来的历史是怎么承继发展的?它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它给我们什么经验?对我们解决当下乡土社会乃至中国社会发展的现实困境有没有什么启示?梁鸿以过去与现时二元对立相互审视的叙述策略,最终完成了对现代乡土中国命运的叩问。

三、结语

梁鸿从梁庄看中国,从梁庄读出了中国千百年来千千万万的中国乡村的命运。毋庸置疑,90年代以来,政府对农村和农民实施的一系列惠农政策,使得中国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的经济收入和生活水平显著提高,乡村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与这些非常表面的、硬性的、可以量化的事物,以及是政府、官员们可以说的数据不同,梁鸿看到的是一种表面繁荣的虚景,透过表面她更注重的是乡土社会内在的伤痛,是那些包含个体精神的、情感的和环境的伤痛。

梁鸿完成了一次不同意义上的对故乡的回望,也给予读者极大的思考。今天,当我们飞奔在城市化的道路上时,我们是否该去审视当代乡村在中国历史变革和文化变革中究竟应该处在怎样的位置,是否需要重新思辨乡土中国里究竟该包含怎样的具体内涵,思考那些古老的乡村秩序和乡村景观是否还有恢复的可能……城市化进程与乡土中国的问题,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发展道路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关涉着我们民族的情感密码、道德模式。

参考文献:

[1]杨剑龙. 论2 0世纪乡土文学的创作心态与叙事方式[J].社会科学.

[2]许珊珊.非虚构的文学和非虚伪的写作[N].文艺报.

[3]叶君.非虚构以及“看与被看”——论“梁庄系列”的叙述策略[J].文艺评论.

[4]梁鸿、师力斌.文学呈现中国的一种方式——对话梁鸿《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J].创作与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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