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学毕业二十年后，身体膨胀了好几倍的同学们搞了一场聚会。学校还是老样子，钢筋水泥的建筑毕竟比肉体更恒定，更坚不可摧，更能成为个人和集体的记忆。我摸着黑板，生出的这番感慨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老同学就打破了这种幻觉：这栋比我们年轻好几岁的大楼要被拆掉了，盖新的教学楼，配备更好的硬件。国内的建筑一直都比人的肉体还要脆弱，这才是真实状况。不过，虽然情感复杂，这也算是好事，把农村校舍建得更漂亮、更坚固正是人们长久以来的期待。然而，前几天我看《新华每日电讯》说，现在农村的小学，硬件越来越好了，但学生却越来越少。乡村小学减员潮正席卷全国，一些学校，班里只有一名或几名学生。承办我们那场“为了告别的聚会”的学校也确实面临类似问题，学生数量至少减少了一半以上。计划生育是一个原因，当下更主要的原因是，越来越多的孩子到县城或者更好的城市里读小学。我小时候，无能为力的父母总是说，你一定要努力成为城里人。现在，家长们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成为城里的学生。人往高处走，二十多年过去了，城市和农村的高下之分，依然巨大。

那种差距，估计比中国足球和冰岛足球之间的差距还要大。毕竟在新华社看来，中国足球还是可能达到冰岛水平的。在六月即将结束的时候，新华社以一篇充满乐观情绪的评论鼓舞它的读者——《国足正复制冰岛奇迹，有理由相信未来》。之所以拿冰岛队做比，是因为它是当下足球界的网红。根据一组单纯用来搞笑的大数据，这个33万人口的国家在除去女人、老幼、太胖、监视火山走不开、剪羊毛忙不过来等各种不符合条件的男人后，就只剩下23人可以组成国家队，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在欧洲杯上，把传统豪门英格兰打败了。新华社调查后认为，冰岛的成绩源于这个国家对足球的投入——10.3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除去数百座火山、住房、河流湖泊、公路铁路等必须要占用的面积后，冰岛还是挤出了300多个球场。冰岛能做到的，我们一定也能做到。这种理想我很尊重，但前提是地方政府舍得把空地留下来而不是去盖楼卖钱。

我们经常想成为某个人，复制对方的成长路径，这大概也是国内成功学流行的一个原因——以为掌握了榜样得以成功的某些诀窍，就可以依样复制。但现实哪有那么容易，不同人面临着纷繁复杂的不同状况，单靠一两条所谓诀窍，很可能画虎不成反类中国冠毛犬。当然，也并非没有例外。NBA球员威尔逊·钱德勒，一度就曾经觉得自己成为了顶级球星杜兰特。他在科比主办的《球星论坛网》中，回忆五年前在浙江一支篮球队做外援的经历。当时球队“指望我包办所有得分”，威尔逊写道，“虽然对方的防守重心都放在我身上，我全场还是砍下了43分和28个篮板。我想，这就是当杜兰特的感觉吧？”在这次短暂的外援经历中，杜兰特附身的威尔逊留下了很多有意思的观察，比如他发现，只要教练一嚷嚷“传球”，球员们就好像吓坏了，也不看周围情况就把球传了出去。再比如，他想搞团队建设，和球员一起去唱卡拉OK。威尔逊告诉前台说想唱歌，“他起身离去，带了20个姑娘回来。这是在翻译中出了什么偏差吗？”

我也经常觉得，上帝在给我人生编码时出了一些偏差。比如我不会在KTV里唱歌，不是因为有姑娘在紧张，而是怕她们被我的嗓音吓跑。无法靠嗓音迷倒很多人，这成为我始终耿耿于怀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这种偏差很难再纠正，不像巴拉圭首都的那些孩子，毕竟还有音乐天分。他们的问题是，生活太贫穷。幸好，他们遇到了一个懂音乐的人Favio和一个会制作乐器的人Nicolas，两人从垃圾堆里找材料，制作了小提琴、大提琴、贝斯等乐器，比如用废弃的刀叉，做了小提琴的系弦板。就靠着这些乐器，那些喜欢音乐但是贫穷的孩子开始了自己的音乐人生。后来我发现，在巴西、委内瑞拉都有类似的人和组织，努力培养那些感兴趣但因为贫穷却没有机会学习音乐的人，发生在巴西的故事，还被拍成了电影《小提琴教师》。中国其实也有一些类似的故事，但现实中我们很少听到他们的声音。我们更常听到的是另一种，每个人都想成为那两个人的声音——马云和王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