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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藏祜、禧合绘《花果图》屏考

2016-07-15张钫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6年4期

张钫

[摘要]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明末清初闺阁画家周淑祜、周淑禧所绘的《花果图》四条屏。本文对该条屏进行考证,指出《花果图》屏实系祜、禧合绘《本草图谱》之散佚图,亦是据文儆《金石昆虫草木状》摹绘而成。同时指出其创作时间应在明万历庚申年(1620年)至崇祯辛未年(1631年)之间,且可能更接近于崇祯辛未年(1631年),而非清代。

[关键词]《花果图》屏 《本草图谱》 周淑祜 周淑禧 文俶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明末清初闺阁画家周淑祜、周淑禧(一作周祜、周禧)姊妹合绘的《花果图》四条屏,每幅均钤“江上女子”与“祜禧合图”印。条屏所绘之物分别为乳柑子、猕猴桃、枇杷和柿子,每幅上均有对此种花果的文字介绍,其中两幅下面还裱有收藏者补题的祜、禧两人小传。故宫博物院在对该条屏进行注解时,指出“此屏在选材方面自出机杼……具有女性绘画细腻的特色”,并根据祜、禧的主要生活年代,将绘画时间定为清代。然而,联系祜、禧两人其他作品,可对该条屏有更清晰的认识。本文将结合两人合绘的《本草图谱》对此条屏的来龙去脉进行考证,从而厘清一些史实。

一、周淑祜、周淑禧简介

周淑祜、周淑禧分别为周荣起的长女和次女。周荣起之书法与其二女之绘画在书画史上享誉颇高。

周荣起又名周仲荣,字砚农(又作研农),一字荣公,江阴人。生于明万历庚子年(1600年),卒于清康熙丙寅年(1686年)。荣起精研古籍,能诗文,工篆书,常熟汲古阁刻校古书,多由他负责,尤精绘事,善画山水。其长女周淑祜,善画花草虫鸟,其艺颇精。次女周淑禧,自号“江上女子”,除了绘画花鸟外,还善画人物,亦工佛像,艺胜其姊。在鞍马人物题材的绘画上,她更是在女性画史上独树一帜。

祜、禧二人在周荣起的支持下习画,两人合作完成不少画作,在女性画史上颇有影响。姜绍书在《无声画史》中称赞“二女以丹青著,花卉虫鸟,用笔如春蚕吐丝,设色鲜丽,气韵生动。禧兼工佛像,曲尽庄严端穆之状。间作外域鞍马,点染精工,思致茂密”。陈维崧在《妇人集》中记载“江阴女子周淑禧,处士周荣起之女。工画花鸟,在徐熙黄筌间,好事者争以饼金购之”。

祜、禧姊妹还拜当时闺阁画家文俶为师,是文俶颇为得意的弟子。文俶以擅画奇花异卉、小虫怪蝶而闻名。《无声诗史》对此有所记载,“盖二女尝师赵文俶,其彩毫娟秀,如天女散花,若祜、若禧,无忝出蓝之誉矣。”王士祯在《池北偶谈》中亦提及“寒山赵凡夫子,妇文俶,字端容,妙于丹青,自画本草一部,楚辞、九歌、天问等皆有图,曲臻其妙,江山女子周淑禧得其本草临仿,亦人妙品”。朱彝尊则提到:“至元斥卖广济库故书,有彩画本草一部,近赵凡夫子妇文俶端容设色画本草,曲臻其妙。江阴周荣公二女淑祜、淑禧临之,亦成绝品……今文俶真迹尚有存者,周氏姊妹花草,见者罕矣。”

二、《花果图》屏和《本草图谱》之关系

在祜、禧两人合绘的画作中,颇有名气的就是上述王士祯与朱彝尊所提及的临摹本草画——《本草图谱》。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本草图谱》三卷,中国中医科学院图书馆亦藏有《本草图谱》两卷。经曹晖考证,这两者系同一抄绘本的不同卷册。同时曹晖还指出《本草图谱》系祜、禧两姐妹摹绘闺阁画家文俶的《金石昆虫草木状》而成。至于《金石昆虫草木状》,则是文俶以内府本草图《本草品汇精要》为蓝本摹绘形成。而笔者注意到故宫博物院所藏的《花果图》屏则与周氏姊妹的《本草图谱》有着很大关联。

首先,从版式来看:两者均为绢本设色画;画作尺寸也非常接近,《花果图》屏为21.4cm×19.2cm,而《本草图谱》为23cm×20cm,略大于《花果图》屏;两者的差别在于《花果图屏》为条屏,上文下图,《本草图谱》为蝴蝶装,左文右图。

其次,从每幅画的构成分析:《花果图》屏与《本草图谱》均由图与图说两部分构成,两者文字形式、书法笔迹及绘图风格完全一致,甚至钤印也相同。两者图像部分均是右上角墨色书写植物名,左下角钤印为“祜禧合图”“江上女子”;图说部分均先注明植物名、植物别名,再述及植物形态、药性主治等内容,文末钤印“一字荣公”“周荣起笈”及“蕉寝”闲印。

再者,从文、图来源考察:祜、禧姊妹曾跟随文俶习画,两人所绘之《本草图谱》均系仿绘自文俶的《金石昆虫草木状》,后者又是文俶摹绘自《本草品汇精要》,因此,这三部作品无论是图像风格、布局结构还是植物形态,都完全一致。而故宫所藏《花果图》屏中展现的四种植物,也与《金石昆虫草木状》《本草品汇精要》中相应的植物图像完全一致。甚至在“猕猴桃”一图中,后两者由于未见猕猴桃,凭借想象将其绘成类似于蔷薇科桃属的植物,《花果图》屏中也与其保持了风格构图上的一致。

再论其中文字:《本草品汇精要》中原本有每种药物的植物形态、药性描述等信息,文俶在摹绘《金石昆虫草木状》时,仅绘制其中图像,在每幅画的右上角由其父亲文从简补充以药名,并无其他任何多余文字。而在《本草图谱》中,除了植物图和植物名,还补充以药物名称、形态、性味等基本介绍,这些介绍均是由周荣起补充,并且多数是摘录自《本草纲目》,但在语言上重新组织。再观《花果图》屏中的文字,亦与《本草图谱》文字风格、来源相似。比如,“乳柑”一图,周荣起记为:

乳柑子,一名木奴,出西戎者佳,亦生岭南及江南。树似橘,实亦似橘而圆大,皮色生青熟黄。惟乳柑皮入药,山柑皮疗咽痛,余皆不堪用。味甘,大寒,无毒。下气调中,解酒毒及酒渴,治产后肌浮。

而这段文字则完全摘选自《本草纲目》“柑”条目:

柑:[释名]木奴。[集解][炳日]乳柑,出西戎者佳。[志曰]柑生岭南及江南。树似橘,实亦似橘而圆大,皮色生青熟黄赤。惟乳柑皮入药,山柑皮疗咽痛,余皆不堪用。又有沙柑、青柑,体性相类。……[气味]甘,大寒,无毒。……皮[主治]下气调中。解酒毒及酒渴……治产后肌浮……

此外,更直接说明其与《本草图谱》渊源关系的是,在“乳柑子”一条屏上,有收藏者所题署的“明周淑祜姊妹合作本草图精品”,可见当时收藏者应该清楚这四幅图像是祜、禧所绘的本草图。

因此,可以判断《花果图》屏实为《本草图谱》的部分散佚图。国家图书馆和中国中医科学院所藏的五卷《本草图谱》,分别对应于《本草品汇精要》的卷4(玉石部)、卷13(草部)、卷20-21(木部)和卷8(禽部),而《花果图》屏中的这四幅画则对应于《本草品汇精要》的卷33(果部)。这四幅图像后来可能流落于喜好书画的收藏者之手,将其装裱成了四条屏,才成为今日我们所见之《花果图》。

由于《花果图》四条屏仿绘的源头《本草品汇精要》是宫廷锦衣卫画家所绘制,并非女性画家,无论是文俶还是祜、禧二姊妹,都仅是对其摹仿。因此,很难从选材上去谈其是否精妙。而至于“女性画家表现手法之细腻”,李浞在研究明清女性绘画时,指出从整个明清闺阁画家群体来看,大多数人只满足于对“样本”的临摹,在学习“样本”之后,没有走出“样本”的模式,难于树立自己独特的风格样式。祜、禧两人,在习画阶段仅是临摹,这种临摹并不能体现性别差异,故而很难谈及女性手法特征。

三、《花果图》屏创作年代考

祜、禧姊妹为明末清初时人,生卒年不详,但主要活动时间在明崇祯至清康熙年间。《花果图》屏并没有任何具体创作时间的标识,故宫博物院可能据其主要生活年代记其为清代。

然而据上述考证,由于《花果图》屏据文俶的《金石昆虫草木状》摹绘,而《金石昆虫草木状》完成于万历庚申年(1620年),因此《花果图》屏的创作时间不会早于此。

祜、禧二人曾拜文俶为师习画,而《本草图谱》正是在习画时完成,既然《花果图》屏亦是摹自《金石昆虫草木状》,也应是在这段时间完成,但文俶在1634年去世,故而《花果图》屏不会晚于1634年。并且,在《金石昆虫草木状》前附有张凤翼和杨廷枢的题记,两人均提及张方耳重金购得《金石昆虫草木状》私藏一事,张凤翼题记的时间为明崇祯辛未年(1631年),杨廷枢题记时间在崇祯壬申年(1632年),也就是说在1631年时,《金石昆虫草木状》已经归属于张方耳。而祜、禧摹绘文俶之《金石昆虫草木状》的时间,应是在该书转手于张方耳之前、尚在文俶手中时,故而《花果图》屏的创作下限不会晚于此。曹晖也认为《本草图谱》创作时间应在1620-1631年之间。

值得注意的是,周荣起出生于1600年,按照明律规定的男性16岁结婚的年龄,其次女周淑禧出生最早也是在1618年前后。而其有能力习画,且有自己的别号,至少应在10岁以上。因此《花果图》屏的创作时间应该在明万历庚申年(1620年)至明崇祯辛未年(1631年)之间,但很可能更接近于1631年。此图的绘制,是在祜、禧尚处年少之时。尽管祜、禧二人更多的活动时间在清代,但此图屏应是在明时创作,而非清代。

四、结语

周淑祜与周淑禧合绘的《本草图谱》及《花果图》屏,是明代本草图像从本草知识范畴向绘画艺术领域传播、并对绘画产生影响的一个体现。而故宫博物院所藏《花果图》屏属性的确定,一方面将有助于厘清美术史上的一些史实,另一方面,也为明代本草图像的研究提供新的线索。

(作者单位: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