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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我家里的轮滑少年

2016-07-13落寂青衫

花火A 2016年7期
关键词:轮滑鞋爸爸

落寂青衫

美编约图:校园稿,根据文章画图

作者有话说:我想,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关于邻家哥哥的梦吧,又或者是隔壁班那个热爱运动的阳光男孩。在年少的时光里,想起那个人来,总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走廊上、操场上,偶尔遇到,虽然他可能还未注意到你,你却已经慌乱起来。你会觉得自己今天穿的衣服是不是有点土,运动鞋上是不是沾了灰尘,刚才大笑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了他。就像高晓松说的那样,慌乱的才是青春,等有一天,我们再也不慌乱了,心态平和了,那就证明,我们老了。业已老去的我,谨以此文,献给尚且年轻的你们!

一、他总是那样小心翼翼,一如他妈,虽然,我们从未把他们当外人

“嗒……嗒……”

摆在课桌上的不锈钢撞球以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频率轻轻地撞击着,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撩拨得书页哗啦作响。

几个男孩簇拥在窗前,不无兴奋地叫着:“来啦,来啦!哈哈,瞧她的样子,好怪哦!”

是啦,他们嘲笑的人就是我顾楠。

一周前,我跟我哥顾北打赌说,这周的考试一定比他考得好,结果,三天前成绩公布后,他还是牢牢霸占着全年级第一名的位置,而我,连前二十名都没挤进去。

我的龙凤胎哥哥顾北虽然成绩好,在我眼里却是个渣。

老爹为了鼓励我们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学习,每次大考前都会买一件奖品,而且仅仅只有一件,考试成绩领先者得。以前,我从未妄想过自顾北的碗里分得一杯羹,可这一次,老爹的礼物居然是我心心念念的iPad,这样一来,我便不淡定了。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我甚至剪了自己的长发,把打理头发节省下来的时间也用在了学习上。

一个月后,各种习题烂熟于心,自信心极度膨胀的我跑到顾北所在的尖子班下战书,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一次一定将他斩于马下,而且,我还要羞辱他一番,以解多年来的心头之恨。我告诉他,如果他输了,就必须穿着旱冰鞋,头顶“我是顾楠的手下败将”的高帽子来学校上学。

我之所以想到这个主意,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为沈少奇报仇。

沈少奇虽然不姓顾,但在我心目中比我亲哥还亲。他妈妈沈姨是在我家做了十几年工的保姆,虽然她食人俸禄,但我们已经习惯了吃她做的饭菜,听她的唠叨,和她宛若一家人。也许,正是因为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而且沈少奇越长越好看,我哥顾北才跟他不对付,总是把他当下人看待吧。

他们一起去踢球,顾北会把换下来的脏球鞋挂在沈少奇的脖子上;周末,我爸开车载我们去钓鱼,沈少奇永远都是为顾北准备渔具的那一个……诸如此类。

而这所有的一切,最主要的起因是,初三的一次期末考试,沈少奇的成绩居然高过了顾北。那一次,我爸爸把一个从国外带回来的MP4递到了沈少奇的手中。从小被娇宠坏了的顾北,居然一下子将MP4从他手中夺过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并且毫无风度地指着沈少奇的鼻子大喊大叫道:“他一定是抄袭了!整天玩轮滑的家伙怎么可能考那么好?到底我是你儿子,还是他是你儿子啊?”

那一次,爸爸第一次扇了顾北一巴掌,想来,这一掌深深烙进了他心底。在他的印象中,沈少奇跟沈姨一样,只是我家一个打工的,只配用他淘汰下来的电子产品。他容不得爸爸居然把沈少奇当亲生儿子一样来看待。

而沈少奇喜欢轮滑也成了顾北极度诟病的地方,他曾三番五次当着别人家长的面讽刺沈少奇,说轮滑是街头小流氓、混混才喜欢玩的。

每当这时,沈少奇都会选择默默忍受。

有好几次,我都险些要跟顾北断绝兄妹关系了,我着实看不惯他那盛气凌人的嘴脸。他之所以学习好,不就是因为自己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吗?他逼着爸爸给自己找了好多名师补习,小小年纪就已经高度近视,照这个趋势下去,过不了几年,他就该把天文望远镜架鼻子上了。

所以,我就是要以牙还牙,让他穿着“只有小混混才会穿”的轮滑鞋,在学校里“丢人现眼”。

可是,很显然,我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而且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太乐观。我本以为上帝自始至终都会站在善良之人这一边,没想到他那么偏爱臭顾北!

明晃晃的大太阳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戴着我哥顾北亲自做的高帽子,穿着轮滑鞋,走不出几步就会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听见楼上传来了一阵阵嘲笑声,而毫不怜香惜玉的顾北居然还落井下石般地冲着我大喊道:“顾楠啊,挑战权威的后果现在知道了吧!你求求我,我就可以答应放你一马!”

瞧他那话说得!自从从娘胎里出来跟他抢奶吃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从来没服过他,何况,这一次我是在帮沈少奇,我心甘情愿。

我的膝盖已经被摔破了皮,殷红的鲜血已经从裤子里面渗出来。

此时,已经来到楼下的顾北似乎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冷冷地对我说:“好了好了,顾楠,以后别再跟我对着干就行了,赶紧把那该死的轮滑脱了吧。要记得,我才是你哥,沈少奇算哪根葱啊!”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围着教学楼转三圈的赌约我已经完成了一半,我才不稀罕他在这儿假慈悲!

一直忍让着顾北的沈少奇就是在我再一次跌倒后,从围观的人群后面冲过来,一把将我扶起来的。

他阴沉着的脸仿佛能拧出水来,他将我扶坐到一旁的台阶上后,不由分说地摘下我头顶的高帽子,将它揉成一团,又气急败坏地脱下那两只轮滑鞋,抡圆了胳膊,直直地扔进了一旁的景观湖里。

然后,他挺直了脊背,恶狠狠地跟下巴高高扬起的顾北对视。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一次,顾北居然退缩了。他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当目光游移到沈少奇紧紧握着的双拳上时,咽了一口口水,悻悻地嘟囔了一句后,居然站到了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沈少奇将光着脚的我背起,缓缓向着教学楼走去。

我趴在沈少奇背上时,听见他低声对我说:“顾楠,别再为我出头了,那样我会很难做人的。”

而我则笑着对他说:“都怪你啊沈少奇!以前我让你教我玩轮滑,你死都不答应,你要是答应了我,我今天才不会出丑呢!”

是的,小时候的我曾不止一次要求沈少奇教我玩轮滑,可每次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有一次甚至偷偷烧掉了我央求爸爸帮我买的轮滑鞋。

那一次,我跟他大吵了一场,但我第二天就不恨他了。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得知,其实并不是他不愿意教我,而是沈姨不让他教,她怕不小心摔到我,无法跟我爸交代。

他总是那样小心翼翼,一如他妈,虽然,我们从未把他们当外人

……

二、我就是喜欢他,你能拿我怎样?

我是破釜沉舟去践行跟顾北的赌约的,所以,来学校时直接穿着轮滑,把鞋丢在了家里。我本以为,在从我家到学校这几里远的路程中,我能学会轮滑,那样,至少我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得那么惨。

光线有些暗的走廊上,沈少奇脱下了自己的鞋子,丢到我面前,示意我穿上,然后,自己光脚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那一刻,望着他逐渐消失在熹微光线中的背影,我突然很感动,就像在得了重感冒的冬日黄昏喝到沈姨熬的生姜红糖水一样。

想来,那一天沈少奇是借了别的男生一双鞋子回家的。

他回家时,我们早已围坐在餐桌前,翘首期待着沈姨熬的蘑菇鸡汤。

而当他收拾停当,像往常一样坐到顾北身边时,顾北居然猛地将筷子摔在桌子上,然后起身上楼了。那一天,我爸妈都不在,要是在以前,他不敢这样的。

端着鸡汤的沈姨一脸尴尬,而沈少奇却一直低头不语。

“少奇,你是不是跟顾北闹别扭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沈姨一边把盛好的鸡汤递到我面前,一边压低了声音谴责沈少奇,沈少奇并不反驳,只闷声吃饭。

“你顾叔叔对你多好啊!你是哥哥,就不能让着顾北一点?”

“他是谁哥哥啊?”沈姨的话还没说完,楼上的顾北已经呛声道。我看见对面沈少奇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虽然,爸爸一直告诉他,在这个家里所有人的地位都一样,没有主仆之分,但从小寄人篱下的沈少奇骨子里多少是有些自卑的吧。我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跟顾北闹了矛盾,曾偷偷把我拉到班外,问:“顾楠,你爸爸不会因为这件事辞退我妈妈吧?”

想到这里,我忍无可忍,刷地一下站起来,摸起一个豆沙包,朝着楼上的顾北狠狠地丢过去。

而接下来顾北的话让我如坐针毡,他居然当着沈姨的面,大声地奚落我说:“顾楠,你是不是喜欢上沈少奇了啊,不然怎么处处都跟我作对?”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走进了自己房间。

定定地坐在餐桌旁的我脸红得发烫,只能低头胡乱搅弄着鸡汤,不敢抬头看对面的沈少奇一眼。

那一顿饭吃得极其郁闷,两个孩子都不说话,沈姨似乎也有些慌张,为我加汤时甚至不小心将汤洒到了桌子上。

……

沈少奇和沈姨住在别墅对面的平房里,从我卧室的窗口看过去,正好能将对面的情形尽收眼底。那一天,我看见沈姨在晾衣绳上收衣服时是骂了沈少奇几句的,虽然我听不清她到底骂了什么,但一定是跟顾北的那句话有关。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屏幕上是顾北发过来的微信:今天只是个教训,以后如果你还跟那个家伙串通一气,小心我告诉爸爸!

这算是顾北对我的要挟吧?

我将手机摔到床上,猛地拉开房门,气势汹汹地走到顾北房门前,高高扬起了手臂,似乎下一秒就要重重拍上去,但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了下来。然后,我对着关着的房门龇牙咧嘴,小声说道:“我就是喜欢他,你能拿我怎样?”

三、为什么,明明是别人的一场闹剧,到最后,洋相出得最大的那个人却变成了我?

其实,顾北也没我说的那么坏啦,他只是从小被惯坏了而已。

只是,有些时候人们会主观地将某种感情放大,还会将某些感情故意隐藏,比如,后来的沈少奇。

后来的沈少奇,再也没有跟我们一起去上过学。

每天早上,他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出门,踏上前一班公车,或者直接踩着轮滑去上学。

他再也没有跟我们一起吃过早饭,而是在学校门口的小餐馆吃。

我想,肯定是沈姨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才刻意疏远我的,他心里真实的想法不是这样的。明明上次他把自己的鞋子给我时,我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神情。

“还算识趣,哼!”

有一次,看见沈少奇提前出门的顾北这样对我说。而那一次,我利用上洗手间的机会,在他牙缸里放了一大把盐。

但,就算沈少奇刻意减少了与我们相处的机会,自始至终奉行惹不起躲得起的夹缝生存原则,是冤家,也总会碰上的。

沈少奇与顾北再一次针锋相对是在2014年圣诞节前夕。彼时,学校举行晚会,所有同学都可以自己报节目,最后,还要跟现时流行的选秀节目一样,由微信投票产生大众最喜爱的节目。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有3000块钱、2000块钱和1000块钱的奖金。

想来,一向很少参加这种活动的沈少奇当初正是因为看中那些奖金才报名参加的吧?

而顾北就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就算他从小就爱出风头,也不至于弱智到参加这种活动,而且,他报上去的节目居然是low到渣的唐诗朗诵。他怎么不去想想,这种节目怎么可能有人会投票?除非站在台上深情朗诵的那人是校长。

沈少奇就不同了。

从小就跟轮滑形影不离的他,自编了一套难度极大的动作,有时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简直是用生命在表演,引得台下的女生一阵阵尖叫。

结果,那一次,沈少奇以高票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得到了2000块钱奖金。

我知道,他很久以来都想换一双米高的轮滑鞋了。

事情就坏在第一名不是顾北,自信心严重膨胀的他还以为自己多么受欢迎,结果,最后只得了可怜的一票。不用去想,那一票肯定来源于前些天爸爸刚刚买给他的iPhone6。

于是,他很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情怪到了沈少奇身上,并且,一个星期后,成功在家门口快递小哥手中截到了沈少奇网购来的轮滑鞋。

再然后,顾北就有了惊人的大发现——本打算毁掉轮滑鞋以泄私愤的他,发现盒子里的轮滑鞋居然有两双,而且有一双还是粉色的女款。

事到如今,我依然记得沈少奇在我家院子里与顾北大吵大闹的情形。

他要顾北把鞋子还给他,而顾北则唯恐天下不乱地拎着两双鞋子大喊大叫,非要他解释清楚另一双女鞋到底是送给谁的,还问他是不是在早恋。

要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顾北真够烦人的,站在楼上的我都忍不住想冲下去打他一顿了。我才不在乎什么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呢,他的样子明明就是很欠扁!要知道,那时候我爸妈都在家,客厅里还有外人,他那样做,明摆着是让沈少奇下不来台。

想来,一直隐忍不发的沈少奇就是那时候一下子扑上前去抢鞋子的。

他第一次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把顾北扑倒在草坪上,和顾北扭打在一起。

我连忙跑下楼去,跑到门外,想要制止他们两个,因为我隐约觉得沈少奇多买的那双轮滑鞋似乎是送给我的。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伴随着顾北的一声惨叫,坚硬的轮滑鞋被磕在了他太阳穴的位置,把他的眼角划开了好长一条血口。

“沈少奇,你说,这双轮滑鞋是不是送给顾楠的?我早就发现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了!”

顾北似乎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他将两双轮滑狠狠地丢在沈少奇面前,恨不得在自己的喉咙里装上高分贝大喇叭。

沈少奇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只定定地站在原地。

此时,原本在屋子里跟客人聊天的爸爸似乎也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起身向着门外走来。

当看见心爱的儿子身上挂彩后,爸爸二话不说,拉起他就朝屋里走去,帮他处理伤口。那一次,爸爸虽然没谴责沈少奇半个字,但他瞪向沈少奇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随后赶来的沈姨捡起地上的轮滑鞋朝着沈少奇的屁股猛拍了几下,恨铁不成钢道:“少奇,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你为什么这么不让妈妈省心呢?”

望着沈姨消失在平房门口的背影,我缓缓上前一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面无表情的沈少奇。

许久后,我终于鼓足勇气问他:“沈少奇,那双鞋子不会真是送给我的吧?”

我看见沈少奇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转身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刚走出几步,他却又转过头来,对一脸期待的我说道:“顾楠,鞋子是送给程甜的。”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我努力挤出微笑。为什么,明明是别人的一场闹剧,到最后,洋相出得最大的那个人却变成了我?

四、仿佛才一个瞬间,他就已经变得好陌生

程甜是轮滑社的女一号,而沈少奇是轮滑社谁也无法撼动其地位的男主角。

本来嘛,他们爱好相同,在一起训练的机会又那么多,所以,她比我顾楠多了好多先天条件。最主要的因素是他们不熟,因为不熟,所以就会产生神秘感,从而被对方吸引。像我,从小跟沈少奇一起长大,根本就没什么神秘感可言,何况,我还有个那么招人讨厌的亲哥。

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平躺在床上,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想要哭,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

楼下,爸爸已经发动汽车,载着哥哥去医院缝针了。这期间,沈姨曾经追出来嘘寒问暖,但爸爸没有理她。任谁都能看出来,爸爸这次真的是生气了。发生这种事情,无论到底是因为谁,顾北毕竟是他亲生儿子,跟他流的是同样的血,他难免不对沈少奇动气。

我跳下床,趴在窗口,悄悄地注视着楼下的那家“外人”。

我看见沈姨一直目送爸爸的车子远去,而沈少奇一直怔怔地站在她身后,在被她没好气地推搡了几次后,才缓缓地走进了屋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大雪,是在半个小时后纷纷扬扬落下的。

我一直坐在床上,看积雪慢慢覆盖了窗台。我在凝结满水汽的玻璃上一遍遍写着我们三个人的名字。我难过地自言自语,我说:“沈少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有能力养活自己和沈姨了,你就能离开这里了。”

我说:“到那时,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最后一句话,我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小到自己都很难听见。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家里,其实有一个人比自认为卑微无比的沈少奇更卑微,她的名字叫顾楠。

悲哀的是,一直以来,我还误以为沈少奇的心思跟我一样。

……

眼角多了一条细长伤疤的顾北,似乎更讨厌沈少奇了。一次晚饭时,他曾当着沈姨和沈少奇的面,对爸爸说,他越来越讨厌吃沈姨做的饭了,请求爸爸换一个会做菜的保姆,那话说得,就好像不是沈姨做的饭把他从小养大似的。

那一次,爸爸没有吭声。

而我,却只能拼命地吃着桌子上的饭菜,甚至还把顾北未动一口的那碗汤给喝了。沉默尴尬的气氛中,我自以为是地调节着气氛,故意打着饱嗝对众人说:“沈姨做的饭真香啊!我还想吃两碗呢!”

结果,顾北这家伙果然就盛了满满两碗饭推到我面前:“成全你!”

“顾北!”

爸爸终于发话了,他压低声音斥责了一声,然后掏出一支香烟点燃。

以前,他从未当着家人的面抽过烟。

这期间,沈少奇一直低头不语,空气变得死一般地沉寂。而沈姨呢,连忙收拾起多余的米饭,百般讨好地问道:“小北,是不是今天的饭菜不可口啊?我记得你最爱吃糖醋鱼的,阿姨再去给你烧一个……”

啪的一声,沈少奇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然后走到沈姨身旁,夺过她手中的碗筷,再一把拉起她的手,一边向外走,一边大声地说道:“妈,我们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沈姨打沈少奇,啪的一声在餐厅里回响,一瞬间,五个鲜红的指印已经出现在沈少奇的脸上。沈少奇微微一愣,旋即放开妈妈,快速走出了房间,而我,则无意识地追了上去。

跑出了我家的沈少奇沿着马路一直走,仿佛是要走很远,却又不知道最终能走到哪里去。我就那样一直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是穿着棉拖鞋的,衣服也穿得很薄,不多久,雪水便灌满了整双鞋子,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彼时彼刻,我难免想起了几个月前沈少奇背我的情形,仿佛才一个瞬间,他就已经变得好陌生。

“沈少奇!”

冻得瑟瑟发抖的我拼命地喊他的名字,我希望他能等等我,跟我一起回去。我知道爸爸没那么狠心的,他不会听顾北的话把他们赶走。他只需要陪我一起回去就行了,不需要背着我。如今的顾楠,已经再也不敢有那样的奢望。

远方的沈少奇最终停下了脚步。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衣衫单薄的我,然后缓缓地走到我身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肩上,轻声对我说:“顾楠,我和妈妈终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的,毕竟,这儿不是我们的家。”

我吸了吸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的鼻子,勉强对他挤出一个微笑,道:“我知道的,虽然我还是会难过。我只是希望,离开了这里,你能真的快乐起来。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无论以后你去了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会把你当成一辈子的朋友,不,当哥哥。”

说到此,我顿了一下,眼泪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了,我加重了语气强调道:“嗯,哥哥!”

我看见他轻轻地扬了扬嘴角,眼中划过一丝忧伤。

他说:“嗯,我们一辈子都亲如兄妹!”

五、那早已碎裂的屏幕,一张我和沈少奇的合影定格在上面

沈少奇离开我家了,他和沈姨坐上搬家公司的小卡车。他们拉着多年来积攒下的家什离开我家前,我爸爸给了沈姨一笔钱,足够她在这座城市里租下一间体面的房子,算作对她十几年来工作的肯定。

其实,爸爸是做了挽留的,但沈少奇和沈姨执意离开。

因为他们清楚,两家人之间已经有了裂缝,如今,他们唯一能做的是,避免这条裂缝越变越大。

“孩子们都长大了,不需要我照顾了,而且,他们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双眼通红的沈姨这样解释。

站在卡车上扶着家具的沈少奇头也不回,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开出了大门,渐行渐远,而这期间,顾北一直没来送行。我听见爸爸发出一声轻叹,自言自语般说道:“该走的总要走的,人长大了都会散的。”

我不知道他那句话是不是在安慰我,反正,本来隐忍不发的我,在听到那句话后反而难过起来。可我并没有绝望,毕竟,沈少奇还在我们学校念书,我们每天还是有碰面的机会的,就算他的心中已经住下了另外一个女孩。

可是,据我后来的观察,沈少奇跟程甜似乎并没有怎样,我也从没见程甜穿过那双粉红色的轮滑鞋。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那天以后,沈少奇开始故意疏远我。有时候,我们迎面擦肩而过,陌生得就仿佛从来没有相识过,并且,我很少看见他在校园里练习轮滑的身影了。

我还悄悄去找过程甜,而她给我的答复是:“沈少奇啊,我们只是搭档啊!要不然你以为呢?”

程甜的回答更加坚定了我的判断。有时候,在路上遇见沈少奇,我恨不得把他拦下,逼问他那双轮滑鞋到底是不是送给我的,可是,每当话到嘴边,却又统统咽了回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我怀揣着一个小小的秘密、仅存的一丝希望,等待着高考的来临。在我看来,高考与其说是一场关乎前途与命运的考试,倒不如说是一次大赦。只等铃声一响,那一个个被囚禁在牢笼里的青春,呼啦一下夺门而出,找到出路,又或者走投无路。我想,那一天,沈少奇肯定会重新来找我的。那时的他,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一定会变成一个勇敢、阳光的少年,充满自信地站在我面前,笑着对我说:“顾楠,其实轮滑鞋一直都是要送给你的。”

有时候,我还会梦到这个情形,然后笑着从梦里醒过来,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即将被拆除的平房发呆。

我一页页地撕掉日记。

我用手机设置了重大事件备忘录。

我们终于在那个炎热的夏季,经受了高考的洗礼。

我甚至放弃了跟爸妈和哥哥一起到海边旅游的机会,把自己关在家里,索然无味地吃着新来保姆做的家乡菜。

我等了好久,终于有一天,有人在门外的马路上按响了电瓶车的喇叭,不停地按。

我拉开窗帘,入目的是刺眼的日光、开得绚烂的蔷薇,以及那一张熟悉的少年的脸。

他骑着一辆深蓝色的电瓶车,车筐里放着两双轮滑鞋,笑着对我挥手。

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我手忙脚乱地换上好看的衣服,然后马不停蹄地冲下楼。

我背着手,站在离他几米开外的地方。

我听见他用一种平淡无奇地语气对我说:“来吧顾楠,我教你学轮滑。真不忍心看到你每次摔得龇牙咧嘴的样子!”

他说:“你怎么可以那么笨!”那口气,就好像是在嗔怪自己最亲最近的人

……

我们翻墙进入空无一人的学校。

刚刚被翻新的篮球场上,沈少奇手把手教我学轮滑。

我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在他的搀扶下站起。

终于,我可以在他放手后,张开双臂,像鸟儿一样飞翔。

我跟着他一起在大风中大声呼喊,跟他一起跌倒在一旁的草坪里,仰面看着天空大口大口喘气。我看见一行眼泪从他眼角处静静滑落,掉进被阳光照射成半透明状的耳朵里。

那一刻我才明白,沈少奇为什么从小就这么钟爱这项运动。从小,跟妈妈在雇主家长大的他活得太压抑,太需要这种释放。

华灯初上的傍晚,沈少奇骑车载我回家。

我们约好了,高考成绩出来以后,要一起考到一个没有顾北的城市。

我们还在学校的围墙上写了这个讨厌家伙的大字报。

可偏偏,在就快到我家的最后一个路口,我们遇见了正怀抱一个大西瓜的他。想来,黑了一圈的他,一定是受不了海边的烈日,才提前几天回来的。

“哦——”站在路口的他声音拉得好长,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看着我们,“我早就料到是这样的!”

他猛地将西瓜摔了个稀巴烂,然后掏出手机,咔嚓一声,对着我和沈少奇拍了一张照片。

虽然,后来顾北说他那样做只是想要吓唬吓唬沈少奇,但当时,那句“我要把照片给爸爸看,还要给沈姨看”的确成功地刺激到了沈少奇的某根神经。

他跳下电瓶车,飞快地去追早已跑远的顾北。而那一次,慌不择路的顾北却撞上了一辆从路口驶过来的渣土车。那辆渣土车,早上还停在我家院子里,等待着装载工人们拆除小平房时产生的渣土。

当天晚上,匆匆从海边赶回来的爸爸签了顾北的手术协议书。

而守在医院走廊上的沈姨和沈少奇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我听见把沈姨拉到拐角处的爸爸,祈求般地对她说:“沈姐,我们家待你不薄吧,以后,你能不能带着小奇离我们远一点。你难道不知道他和顾北从小就不对付吗?”

他说:“我知道这对你们不公平,可顾北毕竟是我儿子……”

说话间,他重重地将顾北的手机摔在了地上,而那早已碎裂的屏幕,一张我和沈少奇的合影定格在上面。

爸爸这一动作的含义不言而喻,沈姨自然明白。

我想要冲上前去为沈姨辩白,却被沈少奇强行拉住了。

昏暗的灯光将他的笑容染得惨白,他笑着对我摇了摇头,最后,一个人默默地走出走廊,消失在了夜色中。

六、我踩着粉红色的轮滑,碾过凋谢的蔷薇花瓣,跳上低矮的台阶

顾北那粉碎性骨折的小腿过了整整三个月才完全康复。

三个月内,我曾去找过沈少奇几次,而当我第四次去找他时,沈姨租住的房子门口贴出了新的招租启事。

我在招租启事的最下面,看到了一行顾北写的小字。

他写道:再见吧顾楠,就当这是我对顾家的报答。

我站在原地,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落下。

是了,是了,沈少奇从小的衣食住行,甚至上学的学费,都是我爸爸支付的,如今,他这样做似乎天经地义。

可是,他怎么就忘了,愚笨如我,还没有记住他教给我的那些玩轮滑的要领?

……

熟悉的街道上。

我踩着粉红色的轮滑,碾过凋谢的蔷薇花瓣,跳上低矮的台阶。

我张开双臂,像鸟儿一样飞翔。

我故意跌倒在某个街角,伸出双手,等待着那个少年像往常一样将我扶起,背在肩上,埋怨我笨。

我坐在圆桌旁,吃着新保姆做的饭菜,听见大病初愈的顾北不无失落地说了一句“比沈姨做的差远了”,突然就哭了。

我当着爸爸的面,第一次对着顾北大喊,我说:“顾北,你就是个大浑蛋!”

……

2015年10月,我参加了大学里的轮滑社。

社团里有很多男孩,多少有些遗憾吧,他们当中没有一个能笑得像沈少奇一样好看。

编辑/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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