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祥苹　（西南大学文学院　400715）



从《柳毅传》中龙女的婚嫁管窥唐代士族婚姻风尚

兰祥苹（西南大学文学院400715）

摘要：小说发展至唐代，不仅开始有了自身的文体自觉，在题材上也越来越向社会生活靠拢。作为唐传奇发展高峰期的代表作之一，《柳毅传》是常见的人神结合型本婚恋小说，本文拟从唐代婚姻的现状出发来分析《柳毅传》龙女的婚嫁，由此可知唐代士族在婚姻上依旧没有摆脱六朝时看重门第的风气。

关键词：婚嫁；士族；门第

李泽厚曾说：贯穿于唐代文学的主旋律，是对于有血有肉的人间现实的肯定和感受，憧憬和执着。这种大趋向反映在文言小说中的表现就是，无论是题材还是意旨，唐传奇都越来越倾向于表现现实生活。作者通过小说溶入了自己的理解和意愿，或者改编生活杂事，或者托神仙玄怪达意，总之，这些作品无一不是当时社会生活思想风尚在文本层面的一种映射。李朝威创作的《柳毅传》即是一部描写人神结合来反映现实社会的代表作：唐高宗仪凤年间，落第儒生柳毅与被丈夫欺凌的龙女相遇，得知龙女的遭遇后承担起为龙女传书的重任并使龙女得救。柳毅虽然对龙女心怀爱慕，但出于道义拒绝了钱塘君让他娶龙女的要求。在柳毅于人间连娶的两任妻子接连逝去后，与化身卢氏的龙女成婚，且育有一子。最后，柳毅得道成仙，移居海上。侯忠义的说法代表了对这部小说通常意义上的理解：小说以神仙为题材，用幻想的形式，反映了现实人生的问题，即抨击包办婚姻，歌颂自由爱恋。诚然，从语言层次上理解，这种说法完全正确也比较深入人心。本文另辟蹊径，绕开一般意义上从文学角度对《柳毅传》的解读，转而从政治角度入手，通过龙女的婚嫁来粗略谈谈唐朝时士族婚姻尚阀阅的风尚。

从出身来说，龙女乃是洞庭君之女。文中借柳毅的眼向我们描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水下宫殿：“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这俨然就是现实生活中皇宫的映射。所以文中的龙女，实质就是现实生活中皇族女性的代表。龙女作为洞庭君之女，在经历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不幸婚姻之后，有感于柳毅“侠义昭彰，致远达冤”的大义之举，在柳毅所取妻子先后亡去之后化身为卢氏嫁作柳毅妇，终于实现报恩的愿望。在这样以身相许的报恩行为当中，值得关注的是龙女最终与柳毅结为夫妇不是在她带着高贵的龙君之女的身份时，而是在化为大姓之女卢氏时方才实现。究其根本，实是唐朝婚姻重门第的必然结果。而龙女在婚嫁中卢氏女的姓氏标签比龙女身份更为柳毅所看重，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影射了李唐皇室社会影响实不如中原大族的事实。

唐朝时婚姻重门第主要表现在时人对高门大族的竞相追逐。士族萌生于东汉，魏晋时发展至顶峰，唐五代时逐渐衰亡。作为家族制度的一种特殊类型，士族集官宦、社会声望和血缘家族三位于一体，官宦表现在士族出仕、升迁的优先权上，社会声望表现在儒教门风与文化修养上，血缘反映在士族门第婚姻与其宗族谱牒的功用上 。在他们发展形成的过程中，先有族姓，次有门户，而后有了地望的概念：族姓——门户——地望。因此，世家大族往往是经过了在仕宦、文化、婚姻的数代累计之后建立起了稳固不倒且广为时人所认可的社会地位。唐朝时期，陇西李姓入主中原，原有的士族尤其是山东五姓大族虽在政治上失去了原来的显赫地位，但其在社会上的影响却依旧是深入人心。

李唐皇室出于陇西李氏，并非中原望族，从姻亲关系上看，李唐皇族曾与独孤氏、长孙氏联姻，并非纯正的中原血统。又早在后魏孝文帝定四姓时，“陇西李氏大姓，恐不入，星夜乘鸣驼，倍程至洛。时四姓已定讫，故至今谓之驼李焉。”“驼李”的称呼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李唐皇族一开始并非高门显族。所以尽管陇西李氏掌握了政治大权，然而李唐皇室的姓氏影响力实不如中原高门大族。以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清河、博陵崔氏，赵郡李氏五姓为代表的山东世族高门，由于其家学的渊源流长，祖辈在历朝历代任职颇高，世世代代的累计让这些姓氏逐渐成为世人追逐的联姻对象，如在《隋唐嘉话》中就曾载薛中书元超谓所亲云：“吾不才，富贵过分。然平生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薛元超官至宰相，可谓是位极人臣，尚以没娶五姓女为人生憾事之一，唐朝对于高门氏族的推崇，由此可见一斑。

作为天下大主的李氏对于这种地位上的不平衡自然是十分不满，为提高皇氏地位，太宗曾命人修撰《氏族志》，欲以当朝之贵易民间所重，然而收效甚微。当朝鲜贵达官贵族皆争相以与旧士族联姻为荣，如此盛捧之下，反而益发助长了这些中原大族的声威和气焰。为维持门第血统的纯粹，他们往往几大姓氏内部相互通婚，甚至不愿与皇室连亲。唐朝皇室就曾不止一次的遭遇过这样尴尬的问题。如唐文宗时欲以两公主下嫁给旧士族，遭到拒绝，文宗感慨地对宰相说：“民间修昏姻，不计官品而尚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在这样的背景下来看《柳毅传》，便可以理解身份高贵的龙女为嫁做柳毅妻托身为人间女子时为什么会选择卢氏作为自己的姓氏。柳毅先娶张氏，亡。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当他鳏旷欲谋新匹之时，听到媒人说：“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柳毅听到介绍后“乃卜日就礼”，十分满意对方的情况，很快就定下了婚事。范阳原属于涿郡，东汉章帝时废涿郡，置范阳郡。东汉末年，涿县卢植以布衣起家，以儒学通显，位至北中郎将、侍中、尚书，卢氏家族始崛起北陲，称范阳卢氏，乃是首屈一指的大姓之族。卢氏父亲曾任清流县县令，娶了同为大姓的郑氏女为妻——即卢氏之母。婚后龙女一直为自己是“异类”而“愁惧兼心”，直到产子之后才对柳毅坦白说自己真实身份是龙女，为报恩才化身人间女子嫁于柳毅，柳毅听后对龙女说道：“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也。从此之后，永奉为好，心无纤虑也。”从决定娶卢氏，到最后得知卢氏实乃是龙女的化身对龙女的接纳，龙女代表的人间女子卢氏的士族身份所占分量甚至超过了龙女所代表的皇族身份，这既是当朝旧族不愿与地位不高的皇族结亲的折射，又是由当时婚姻尚门第阀阅的风气所决定的。

《柳毅传》作为一篇成熟的唐传奇，其研究价值是多方面的。而从现实政治角度出发，龙女实为现实生活中皇族女性的代表，在小说中嫁作人妇时托名高姓卢氏不是机缘巧合，也不是心血来潮，一方面是李唐皇族对山东旧姓大族在心理上的一种渴望，更重要的一方面实则是时人对世家大族门阀婚姻风尚的直接反映。

参考文献：

［1］何启明.鼎食之家——世家大族［M］.中华书局，1992：71.

［2］ ［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M］.中华书局，1961：1372.

［3］刘餗.隋唐嘉话［Ml.中华书局，200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