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郝姝婧［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试论《妻妾成群》人性异化的悲剧
——以陈佐仟、陈飞浦、毓如、卓云为例

⊙ 郝姝婧［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妻妾成群》是苏童独具艺术魅力的小说作品，以其浓郁的悲剧氛围感染了无数读者。本文试图围绕人性异化来探讨该作品所折射的悲剧意识。

《妻妾成群》 人性异化 悲剧意识

《妻妾成群》以陈家为大背景，围绕老爷陈佐仟娶的四房妻妾间的明争暗斗展开了一系列悲欢离合的故事。其中，以陈佐仟、陈飞浦为代表的男性与以毓如、卓云为代表的女性构成了两个对应的话语群体。本应象征着力量、勇气的男性群体却表现出日薄西山般的无力孱弱，本应象征着灵巧、善良的女性群体却表现出杀戮者般的麻木残忍，美好本性的异变令人扼腕，充满着浓郁的悲情色彩。

一、男性的异化

李莎认为苏童笔下的父亲受到“拷问”，进而分崩离析，彰显着现代人精神失落后对“传统父权的拷问”，对传统价值观念的颠覆。早在“五四”时期，文学先驱们已把审问的权杖指向父权，吴虞说：“家族制度为专制主义之根据。”作为专制思想、封建权威代表的“父性形象”被文学家们剑锋所指。《获虎之夜》的魏福生、《终生大事》的田先生、《家》中的高老太爷皆是儿女幸福婚姻的刽子手、自由理想的葬送者，虚伪无情，冷酷残忍。而后，先锋作家受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影响，追求个体生命张力、否定父辈生存模式。罗伟文认为，先锋小说家通过夸张、变形手法“扭曲地呈现父辈们的生存本相”。《舒家兄弟》中的父亲以新鞋贿赂儿子，要挟儿子保守其与情人偷欢的秘密；《世事如烟》中会“算命”的父亲通过杀害亲子和染指幼女延长自身寿命；《米》中的父亲五龙身染梅毒，残忍地杀害了八名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妓女。父性形象变得“暴虐”“粗陋”“性欲旺盛”，有力震慑了“脆弱无能的儿辈”，刘思谦称之为“对其他男性性权力的剥夺阉割”，被阉割的儿辈们纷纷坠入了颓靡、绝望、堕落的深渊。《舒家兄弟》中的舒农生无可恋、宁愿做猫，趁父亲睡着放火，意图“弑父”；《米》中的大儿子幼时就闷死亲妹，二儿子则拔去亡父的金牙，令人不寒而栗。苏童在《我为什么写〈妻妾成群〉》中坦言，希望读者将《妻妾成群》视为一个讲述“痛苦”和“恐惧”的故事。

（一）陈佐仟——枯木难逢春陈佐仟是书中毫无争议的第一男主人公，是陈家上下都敬畏的一家之主，却浑身散发着衰弱、无能的气息。娶颂莲时尚不到五旬，已身体干瘦、紧绷如弓，透出暮年人的光景来，正如他向颂莲打趣的那样，自己被前三房太太掏空了。相应地，陈老爷对性事表现出惊人的执着，以粗暴又直接的娶妻方式满足生理欲求，未满五旬就娶了四房太太，甚至在小说结尾处又娶了第五房太太。其实在娶到第四房太太颂莲以后，陈老爷就渐渐表现出了纵欲过度所造成的无可挽回的生育能力衰退，不愿承认现状的陈老爷在短暂的迷茫、惊惶后继续放任自己。这位不知自守的旧式老爷曾有过五位子女，却走到了被妻妾暗讽“续不上油”的地步，无力改变的衰弱有力嘲讽了肆意纵欲的过去。作为男性，陈佐仟是可悲的，他一手放任自己的欲望造成了衰颓的悲剧。

同时，陈老爷的无能也有违男性强干有力的特征。陈家家业在他手上日渐式微，从娶众房妾室时所赠礼物的变化可见一斑：由大金片到小金片，再从小金片到几个戒指，最后从几个戒指到什么都没有。谈到陈老爷管理家业的能力，连亲生儿子陈飞浦都是冷笑几声，甚至看着陈老爷长大的老女佣都发出了陈家一天不如一天的感慨。陈老爷俨然把娶妻视为人生中第一大事业，而没有多余的精力分配给家族产业的料理。不仅不重视家族产业的振兴，甚至怀着“玩票儿”般的心理坐视产业的衰落。明知儿子陈飞浦没有做生意的手段，陈老爷仍指派他去云南做一笔重要的烟草生意，美其名曰“让他玩儿”。

（二）陈飞浦——金玉含败絮陈飞浦是陈佐仟的大儿子，拥有英俊潇洒的外表，风趣幽默的个性，这样一位让人眼前一亮的“青年才俊”内里却软弱无能。渴望自由平等的陈少爷在陈家唯一的知音是年轻知书的颂莲，而当母亲指责他和朋友教颂莲吹箫后，再在院子里见到她时，他便装作没看见，被颂莲叫住后又四处观望才敢和颂莲说话。此后，连颂莲的房间都很少踏入。明明喜欢颂莲却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去云南前却又向颂莲依依不舍地告别；当颂莲真正向他表白时，他却无奈地退缩了，甚至绝望的颂莲因此大醉大闹都不去探望，只是反复踱步，最终离开。犹豫徘徊是陈少爷对颂莲感情的注脚，因为软弱他一再退步，因为退步他依旧软弱。

陈少爷也是无能的，在云南做生意时的大亏本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承认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一次生意上的挫折就使本应三十而立的青年眼睛充血，憔悴不堪。显然他不具备做生意的能力，不具备男人的担当。他所喜爱的大抵也只是开心快乐，和顾少爷你侬我侬地暧昧着。对女性爱恋的失败与事业的失败印证着陈少爷的软弱无能，奏响了他悲情一生的哀歌。

二、女性的异化

强军红认为，《妻妾成群》“展示了一个作为封建制度缩影的大家庭中人性的扭曲、变异,在三妻四妾的明争暗斗中,透露着旧中国女性的悲剧命运”。在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中，女性一直处于被男性压迫的地位，在“父权”“夫权”“族权”的缝隙中苦苦挣扎。远溯东周，《仪礼》已令女子奉行“三从”大义，“从父”“从夫”“从子”；汉代的《女诫》规定女性“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宋史》《元史》的编撰者将为夫守节作为女子立身的不二圭臬，漠视女性自身的价值与愿望；清代的《女学》要求女性为夫纳妾，不怀嫉妒之心。长期以来，女性往往由于经济地位的缺失而依附于男性，熊延柳认为“被物化了的女性”自我价值观缺失，“大方得体、忍辱负重,甘心为男性做出一切牺牲”。当她们投入到以“夫”为主的家庭生活后，以丈夫作为自己婚后命运的主宰。为吸引丈夫的注意力，不惜压抑自己的天性，强颜欢笑、曲意讨好；对丈夫的其他妻妾明结交、暗打压，诬陷栽赃、蓄意害命，争风吃醋、防不胜防。正如方玉彪所说，这些被男人圈养的女人们对男性的压制一味地“迁就”“讨好”，对“姐妹”们施以“刻毒的锋芒与阴谋”“必置于死地而后快”，温柔的天性从而泯灭、扭曲。

（一）毓如——无心自无情毓如是陈佐仟年少时娶的第一个女人，也是陈老爷妻妾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与陈佐仟的精瘦不同，毓如身材臃肿、行动迟缓，与之相应的是她僵尸般的麻木不仁，机械地做着封建大家庭的主母，残忍地扼杀着他人的天性。身为妻子，对丈夫无休止地娶妻不满又无力阻止，为了排遣发泄不出的嫉愤，她成天戴着佛珠念诵佛经，用清心寡欲来麻痹自己，可是佛经并没能消除她对和自己争宠的女人的仇恨。可悲的是，她麻木地恨着那些和她一样倚仗丈夫垂怜才能苟活的可怜女人，却从来不恨花心凉薄的丈夫，她麻木地维持陈家主母的威严，却失去了丈夫的尊重和儿子的亲近。

她丧失了女性天性中固有的温情，既麻木又冷酷。颂莲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孤女，毓如却当着全家人的面辱骂她“算什么东西”，一点情面都不顾及。当颂莲向陈老爷进献五十大寿的贺礼时，毓如迫不及待地指出颂莲行为失仪，本就对颂莲迟到不满的陈老爷更为恼火；毓如的火上浇油表现了对颂莲孤苦处境的冷漠，对其“失宠”的幸灾乐祸。二太太的女儿忆容、三太太的儿子飞澜嬉闹间撞倒了陈老爷喜爱的花瓶，毓如趁机骂着“孽种”，各自打了两个孩子一巴掌。显然，在她眼里，忆容和飞澜并不是无邪的孩童，而是和她争宠的女人生下的“孽种”，可以尽情地责打。失去对生命敬畏之心的毓如是可悲的，在仇恨的同时，也失去了感知其他一切情感的能力。

（二）卓云——棉里却藏针卓云，陈佐仟的二太太，一位面慈心狠的蛇蝎美人，极为残忍阴毒。对待老爷的其他妻妾，或虚与委蛇，或直接打压，因人而异，毫不手软。利用丫头雁儿对颂莲的嫉愤，指使雁儿监视颂莲并以民间巫术实施诅咒。手段越愚蠢直接，将颂莲迫害致死的欲望越迫切，刻毒心思愈明了。卓云对三太太梅珊的报复最为触目惊心，直接在旅馆堵住了正和人偷情的梅珊，使陈佐仟有了理由将其投井。作为导致梅珊之死的刽子手，抓到梅珊时仍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嗑瓜子，悠然自得地等着梅珊受罚。

残忍自然地融在了她的骨血里，甚至母性里也透着残酷无情。为了争宠，孩子也成了固宠的筹码。她和梅珊同时怀孕，为了早于梅珊生下儿子，不顾及孩子的健康，强行打催产针。在妻妾成群的陈府里，连人伦之情都被染上了浓重的功利色彩，最神圣的母性都被异化，具有强烈的利己意图。从表面来，她是争宠的最后赢家，毓如老了，梅珊死了，颂莲疯了，只有她依旧年轻漂亮地守在陈老爷身边。可她处心积虑讨好的陈老爷已经是一个不能人道的男子，也是一个薄幸无能、视女人如玩物的男子。所谓的胜利不过是短暂的幸福，半生婚姻悲剧的盛大开幕。

[1]强红军.《妻妾成群》中的女性悲剧[J].陕西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学报，2005（s1）.

[2]方玉彪,吴静瑜.飞翔中坠落——试论苏童小说中的男性形象[J].南昌大学学报（人社版），2003（4）.

[3]李莎.寻父·审父·弑父——论苏童小说对父亲形象的颠覆[J].当代文坛，2014（3）.

[4]刘思谦.女性文学中的父权制解读[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

[5]罗伟文.先锋小说与“五四”文学的审父意识比较[J].江西社会科学，2004（5）.

[6]熊延柳.论苏童小说的女性命运悲剧[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1（4）.

作者：郝姝婧，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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