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

中考的前一阵子，儿子刚吃过晚饭就写作业，写到了10点半仍有一道几何题没解出来。于是我几次主动“请缨”，说：“儿子，你要不要我和你一块儿攻下这道难题啊？”

没想到我遭到了儿子颇不耐烦的拒绝，最后我不顾他的拒绝，粗暴地参与其中。结果正如他所料，我既干扰了他的思路也浪费了他的时间，直到晚上12点，我们都没有把那道难题攻下。

妻子说：“你还让不让儿子睡觉？他明天还得上一天的课！”

于是我强行收走了儿子的作业本，催促儿子洗漱躺到床上去。儿子确实是困到了极点，头一挨枕头便酣然入睡，我却没有睡着。

我用冷水冲了冲头，强打精神继续替儿子钻研那道几何难题。半个小时后，我对陪在一旁织毛衣的妻子说：“老爸出马一个顶俩，我解出来了！”博得了妻子对我钦佩的一笑。

第二天儿子刚起床，我便从自己枕头下摸出作业本，大言不惭地对儿子说：“这么简单的题你都解不出来？这有何难的？听老爸给你讲讲——这两个直角三角形有两个角相等，还都有一个角是直角。三个角相等故两个三角形全等，而三角形A又全等于三角形B，而三角形B又全等于……”

儿子脸上呈现出冷笑。

我生气了，说儿子：“你的态度怎么这样不谦虚？”

兒子说：“两个锐角相等的直角三角形就全等啊？直角三角形哪有这么一条定理？”

接着儿子画了一张图，我恍然大悟，原来三个角相等的三角形也有可能仅仅是相似……我愣了半天，讷讷地说：“难道是我想象出了这么一条定理？”

儿子说：“反正书上没有，老师也没教过这种定理。”

我羞愧难当，躺在床上挥挥手，大赦了儿子。我明白我再也辅导不了儿子的数理化了，从那一天起直至永远。我的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悲哀。

以后，不管儿子写作业写到多晚，不管他看上去多么需要一个头脑聪明的人的指点和帮助，我也不再往他跟前凑了。

（摘自《父亲》中国物质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