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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红树,品读汪友棠的徽州印象

2016-07-05国胜连

海燕 2016年4期
关键词:彩瓷画师徽州

国胜连

每个人有自己的家山,风景不同,但都是心中的好景致。

去年岁末,一场突如其来的重度雾霾让滨城清丽的冬景消隐遁形,时空迷乱,恍若身陷伦敦大雾之中。虽然那场被揶揄成“豌豆汤”的伦敦迷雾早已灰飞烟灭,但最近屡屡被人谈及:“在城市边缘地带,雾是深黄色,靠里一点儿是棕色的,再靠里一点儿,棕色再深一些,再靠里,又再深一点儿,直到商业区的中心地带,雾是赭黑色的。”这是英国著名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用手术刀般锋利的语言在小说中辨识伦敦迷雾空间色彩的细微变化。印象派大师这次躺着中枪了,还记得印象派开山之作、法国艺术大师莫奈那幅经典名画《日出·印象》吗?在伦敦光怪陆离,淡紫色的晨雾中,一轮红日拖着一缕橙黄色的波光缓缓升起,近处的小船,远处的港口在一片朦胧中若隐若现……据考证,这就是迷雾中伦敦最真实不过的场景再现。

莫奈是我喜欢的一位印象派油画大师,十多年前参观法国卢浮宫博物馆,特意精选了一幅莫奈代表作《睡莲·日本桥》的限量复制版,万里携归用心装裱,奉在客厅中一挂就十年多,每日一望风生水起,宛若身临荷塘,满怀的清爽。只是有所不知,被众人视为人间噩梦的伦敦迷雾还会是莫奈创作的灵感,艺术大师常常捕捉迷雾,在画布上痴迷地追逐着光与空气的真面目。据考证,1870年前后莫奈特地从巴黎跑到伦敦看雾作画,如果哪天天气明朗,莫奈就会特别.失望:“我所有的画布都好像要空白一片了。”1899至1905年间,莫奈陆续创作了至少19幅以英国国会大厦为主题的绘画作品,这些雾气缭绕的印象派作品大多是他暂居伦敦时从自家窗台俯瞰泰晤士河画下的。“伦敦国会大厦”系列成为他媲美“睡莲”系列的另一个重要系列作品。我真不敢确定:今后再看莫奈笔下的“伦敦国会大厦”,保证不打喷嚏!

2015年11月,美国贝尔纳普出版社出版了一部历史文化学专著《伦敦之雾》,在社会上掀起一阵涟漪。英国剑桥大学的学者克里斯汀·科顿在书中一边梳理伦敦污染史和抗霾史,一边将社会历史和各种古怪轶闻娓娓道来。科顿女士委婉地告诉世人:雾霾已经进入了英国文化史,打开电视,或者阅读一本小说,会发现雾霾远不再是伦敦的怪天气,它成了英国文化氛围的核心。《伦敦之雾》如果出中文本,一定要找来读一读。

自在书屋不藏古籍善本,新刊图书要挑合心思的,所以就不太多,秀雅的多层红木搁架上经年随意闲放着三五件古陶旧瓷,供闲暇赏玩。这些主人心爱之物多半残破,经济价值谈不上,却可资鉴赏充做标本,但每一件都背负着人文春秋,或多或少有一段集古品古悲欢舍取的故事。我喜欢浅绛彩瓷,多年一路追寻,那天被雾霾困在屋子里发呆,蓦然发现架子上那只汪友棠的浅绛山水帽筒沐浴在书房的目光灯影里不觉已过了十年,丽影俏然,丰韵不减,人到中年难得保持初心,我对她依旧充满着激情和热爱。

这是一件会讲故事的藏品,标准的晚清浅绛山水帽筒,周身上下纵横着数道惊纹冲线,但口无伤,底不炸,整器不缺肉。虽然品相并非上乘,但如果放到大堆儿的晚清民国浅绛帽筒中依然色彩夺目独领风骚,瞬间脱颖而出。这是浅绛彩瓷画大师汪友棠己亥年(1899年)的作品,也是青年学者、收藏家梁基永先生著录的旧藏。

梁基永,号礼堂,广东文献研究学者,生于羊城世家望族,清嘉道年间十三行“陶瓷梁”外销瓷巨商梁大镛的第六代后人,从小生活在“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的西关,书香传家,收藏以明清扇面书画及广东历代书画最为著名,藏书以广东地方文献与名家稿本校钞本为特色。本来爱好明清书画研究,偶然机缘使他对浅绛彩瓷产生浓厚兴趣,潜心集藏史料和实物。在浅绛彩瓷还未被世人认知前,梁基永就多方收藏程门、金品卿、王少维等浅绛宗师的经典瓷绘作品,程门的传世绝品《张鸣珂题诗山水》、《烟云寄兴册》等三部山水册页也被他重金购入从沪上转藏梁家。梁基永首著《中国浅绛彩瓷》,2000年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开现代浅绛彩瓷研究先河。2003年再编《中国浅绛彩瓷画赏玩》,为日渐兴起的浅绛彩瓷收藏研究推波助澜,此书第58页的藏品即为这只“汪友棠红树青山帽筒”。书中写道:“汪友棠的山水色调比较清新,用笔也很有法度,确实有程门遗风。此图水阁中有两高士闲谈,神态闲适,造型准确。远景归帆两片,令人遐思。题款:青山红树里,觅句坐斜晖。己亥春五月,汪友棠写。”

检点浅绛彩瓷缤纷飘忽的七十多年历史,历数灿若星河的众多浅绛画师,汪友棠无疑是一位声名显赫的艺术巨匠,也是徽州画师的杰出代表。汪友棠,生卒午未详,原名棣,字友棠,号柳村,安徽黟县碧山人。轩室名有友竹居、修竹轩、修竹草舍等。汪友棠是一位职业画师,一生大都在景德镇画瓷,也有人说他曾是御窑画师,名重于光绪中后期,创作活跃期为1892年至1910年(光绪十八年至宣统二年),山水秉承程门一派画风,是浅绛彩瓷画的开拓者,瓷画新安派领军人物,他在绘画、书法上成就卓然,除了浅绛彩以及粉彩、金彩、墨彩、刻瓷、珊瑚红地描金等装饰旧法外,还对新彩、贴花、刷花之新法均有涉猎,在清末民初众多瓷画家中,汪友棠以绘画精、书法工、品类多、年代长、作品存世量大而著称。

目前发现最早的一件成熟的浅绛彩瓷是程门作于同治四年(1865年)的一块山水瓷板,浅绛彩瓷研究学者陈树群评价说,“这是纸绢画家向瓷器画家过渡的最早尝试,也开启了新安派画家在瓷器上大规模作画的大门。”据考证,同治年间清朝庭重新开办御窑场,有大批徽州画工涌入景德镇。浅绛彩瓷藏家黄山晨欣先生研究“徽学”发现,在浅绛彩瓷画师中,除江西本土人士外,徽州人数最多,浅绛名师有一半以上是徽州人。有明确可考的徽州籍画师达50多人,其中尤以黟县人为夥,这其中“浅绛彩瓷三大家”程门、金品卿是黟县人,王少维是泾县人,还有来自黟县的程言、程小松、汪藩、汪章、程焕文、汪友棠、吴友兰、何明谷、钱仙槎、孙郎泉、胡仲贞,休宁的程友石、仙哉,歙县的蒋玉卿、胡夔、鲍小竺,婺源的俞子明、许品衡、少轩、余鸿宾、胡毙,绩溪的江炳文,太平仙源的焦佩兰、余子和,另外汪照藜、方家珍、戴裕成也祖籍徽州,但籍贯不明。这些徽州籍画师吸收了徽州文化精髓,在瓷器上将徽州文化发扬光大,成为浅绛彩瓷画创作的中坚。

梁基永藏有程门《云山飞瀑》《水阁松风》等多件浅绛山水经典瓷板,对程门山水有深刻理解,他说:程门自号“松生”,对山水中的苍松有特殊爱好,许多山水中都有松的形象,又爱以红或青色作点景人物,以取得“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意境,亦使“画眼”更突出。程门在浅绛山水中运用笔墨的工夫是当时绘瓷界无人能及的,完全表现了文人山水画中以笔墨取胜的工夫。陈树群在《烟云寄兴笠道人》一文中说:程门最擅山水,远师宋元诸大家,近学清初四王,得宋人之严谨,元人之放达,四王之俊秀。其山水气势之雄浑,已突破了南宗山水传统的清幽淡雅,而兼具北宗山水的壮美雄奇。程门来自徽州,工书善画,前取唐宋古人,近学新安画派,到景德镇御窑场前已名噪大江南北,山水画作呈现着独有的徽州印象。而且程门、金品卿、王少维三位浅绛彩开门立宗的艺术大师皆出自徽州,为浅绛瓷画山水确立了徽州底色和范本。

汪友棠是程门的得意门生,民国十二年木刻本《黟县四志·人物志》程门小传结尾说:“后桂林程士芬、碧山汪棣效法之,亦有声。”明确点明了程门与汪友棠的师承关系,这种礼遇在清民浅绛画师中绝无仅有,也是地方正史对民间艺术家的最高褒奖。

梁基永评点“红树青山”帽筒“有程门遗风”恰如其分。宋代大诗人欧阳修曾作《丰乐亭游春三首》,其中一首吟道:“红树青山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在汪友棠的浅绛山水中,永叔老诗翁的游春诗意被巧妙化为水阁里的秋景诗会,万绿丛中一树秋枫成为“画眼”,远山近水变得清新亮丽,生趣盎然,遥看远方,天空如洗,青山如黛,天地静美,悠然自得。我曾疑惑为何汪友棠要用大块的花青涂抹远山,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位朋友从大山里发来的风景照片才明白,在空气清新的晴空下,远山就是花青色的。看着汪友棠的“青山红树”,不知为何我想起了海子留下的诗句:“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春来天气转暖,客居巴黎的沈小姐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一则文艺贴《莫奈的画:安静是一种修养》,还说:从印象派开始,绘画不再承载道德说教的任务,而只是快乐单纯地享受来自周遭视觉景象的快乐。眼光越是单纯,获得的快乐就越多。我看随帖的莫奈经典作品,有睡莲系列的,大都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晚上听天气预报说:北方要来一股沙尘暴,贤妻关切地说:“外面风大,明天外出,一定戴上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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