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箱
2016-07-02巩春林
|巩春林|豆 薇
小箱
|巩春林
|豆薇
一
小箱光着脚丫在前面跑。
阿土气喘吁吁在后面追。
“停……停……把我的鞋子还给我……”阿土的气快喘不上来了。
小箱刷地停下脚步，阿土一下子停不下来，差点撞上小箱。
小箱手上拎着两双鞋。左手那一双是自己的，右手那一双是阿土的。
“说话可要算话啊！你说我如果赢了就要和我换鞋子穿一个星期的！”小箱把阿土的鞋子举高，把自己的鞋子递了过去。
阿土看着那双递过来的鞋：已经脏得看不出原先是什么颜色，鞋帮子的一边耷拉着，似乎已经快掉下来了。他哭丧着脸，说：“……好吧……可是我妈看见了非打死我不可，要不这样吧，每天早上一起上学的时候在路上换给你，放学路上换回来，成吗？”
小箱觉得这个建议还是合理的，他爽快地把阿土的鞋“啪”地一声扔在了阿土面前，一双崭新的“回力”球鞋，然后接过自己的鞋，穿了回去，“啪嗒啪嗒”走在前面。对于一年只能在新年时穿一次新鞋的小箱来说，这双“回力”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阿土还是紧跟在后面：“小箱，这个周末我们还是去拾柴吗？我们去五子河的上游一点？那边有可能枯树更多呢！”
“看情况，我有空就带你。”小箱头也不回，没看见阿土已经在开心地点头了。
小箱回到家里去。一盏昏黄的电灯已经在照着逼仄的厨房，小箱知道，这个灯泡15瓦，这是昨天的自然课上那个戴着眼镜，写粉笔字一丝不苟要写半天的教导主任告诉他们的。
妈妈已经在灶台前忙活了。她正打开锅盖，一股腾起的白雾把她包围了。小箱不用看，也可以知道妈妈肯定围着那块蓝花围裙，头发绾成一个发髻，手上贴着胶布——一年四季，她的手总是裂着几个口子。
妈妈总是提醒他要勤关家里的灯泡，否则浪一浪，去三丈，那电费可不得了。
“妈，我回来啦！”
“哦，好的。饭快好了，你写点作业。”
作业对小箱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他三下两下就把作业都做好了，而且他知道，准确率不会低。
“妈，我先去把鹅赶回来，等会儿天黑了鹅就看不见路了。”
妈妈这下子转过身来探了一下头，小箱知道她在看天色。天色若还亮堂，那鹅还可以在田里多吃几口草，“好的，你去吧！”
其实小箱有自己的小九九：现在把晚饭后的活干完了，待会儿可以找伙伴看电视去。
那电视是两个月前王大牛家里买来的。他们家去年养羊听说赚了很多钱，今年到县城阔气地抱回一台17寸的电视机。
二
天擦黑儿的时候，爸爸终于回来了。妈妈帮爸爸盛了一大碗饭，爸爸很快往嘴里扒拉了两口，夹了点青菜，咀嚼的声音开始响彻房间。
桌上一碗青菜，一碗咸菜汤，难得有一碗咸带鱼。看着咸带鱼上面的一层大蒜叶，小箱的口水就抑制不住了。一小片咸带鱼就可以香香地下一碗饭。即使咸带鱼都吃完了，那剩下的汤也是很下饭的。小箱估摸了一下这盘咸带鱼的数量，应该可以吃上两天，他满足地吁了一口气，吃起饭来。
小箱的两个姐姐读初中，都在区重点中学，平日里住校，周末才回家一趟，所以平日里只有他在爸爸妈妈面前晃悠。
吃完饭，“阿土叫我教他作业。”小箱对爸爸妈妈说。
“你这小子没有两个姐姐那么勤快，鬼主意倒是多得不得了。”爸爸笑眯眯地对他说。
小箱对爸爸吐吐舌头，跑了。他去找阿土去王大牛家看电视剧。
这电视剧全村人都爱看，是《西游记》。刚开始第三集，正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看得全村人都激动得要命。王大牛家昨天就已经把电视移到家的大门口了。门外就是村里的大路，等小箱和阿土赶到，村里人已经在大路上排了三排凳子，整条路都已经坐满人了。
“哎呀，太迟了！”小箱拉着阿土走到最前排，看着两条凳子间有个空隙，他俩就蹲了下来。
孙悟空吃仙桃，吃一口换一个。孙悟空喝仙酒。孙悟空吃鸡腿。小箱的嘴巴慢慢地动起来，嘴里似乎还有点咸带鱼的味道要流出来。他看看周围，似乎大家的嘴巴都在动。他放心了。
一集结束，广告时间，大家都松了口气，好像刚才躲过了什么秘密没有让人发现。
一个老汉拎了个篮子过来。是阿根伯！大家的眼睛都闪出光来，特别是那群小孩子。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篮子，差点要把篮子盯出个洞来。
阿根伯没有让他们失望。他从篮子里拿出一个个金黄的橘子，挨个儿分到一个个孩子的手里，握着橘子的孩子们都隐藏不住开心，有的马上就开始剥了，有的悄悄地放在袋子里，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享用。
孩子们都分到了，阿根伯才把剩下的给大人吃。当他拎着空空的篮子经过小箱身边时，拍拍他，在他的口袋里悄悄地又放了一个橘子。
阿根伯是村子里的一个老光棍，听说早年读过一些书，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可是小箱记事起，看到的阿根伯就是一个老人的样子，勾着身子，做村里的电工。有时小箱很担心，阿根伯爬到电线杆上，会不会摔下来。
阿根伯是个对什么人都很好的人。村里有谁家电灯不亮了，不管阿根伯在干什么，他都会马上赶过去修。才吃了半碗饭的时候，睡到半夜的时候……似乎阿根伯是随叫随到的。刚开始大家还有些内疚，后来也习惯了，不管什么时候在阿根伯的土房子前大叫一声：“阿根伯！来我家看一下！”喊完就走，保管阿根伯后脚就赶到了。
阿根伯对孩子更好。常常在纳凉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拿了糖果、水果来分给孩子们吃。孩子们看到他就像看到吃食一样，都是热切的，叫得也很响：“阿根伯！”这时候，阿根伯是最开心的，他会大声地应着“哎！”然后过来摸摸孩子的头，可是如果孩子发现阿根伯并没有带吃食给他，就躲着不让他摸头，阿根伯也不生气，笑一笑就走了。
在孩子里面，他对小箱是最好的。小箱知道。每一次分吃食，小箱得到的都是别人的两份，当然，第二份是偷偷给的，要么塞在另一只手里，要么塞在衣袋子里。每一次小箱都会默默地感受这独有的幸福。
甚至有时，在放学的路上，阿根伯也会在一个墙角边把小箱截住，说：“明天那张村做戏了呢！你拿去买一碗馄饨吃好不好……”说着拉过小箱的手，放上几张毛票。转身就走了，没有其他话。
三
周末到了。阿土求着小箱去五子河边拾柴火。谁都知道，小箱是村里爬树最厉害的孩子。
小箱爬到高高的树上去，双脚站在一根枝桠上，踮着脚，双手用力扳着上面的枯枝，使劲，使劲，终于，枯枝“咔吧”一声被折断，断的地方露出两条白胖的虫子，就是它们让那么大的树枝失去了营养。小箱很快地下来，三下两下把很大的枯枝折成整齐的一堆，用葛藤捆了。剩下的一堆细枝桠就交给阿土，阿土带了只竹篮子，跟在小箱后面捡细枝桠，他不会爬树，他只能跟着小箱。他觉得小箱什么都很厉害。
两人晚上还是去看电视剧。《西游记》里孙悟空已经被压在五指山下了，今天不知道佛祖会不会大发慈悲，把他放出来呢？
孙悟空在洞里伸出头来看外面的花花草草。
“他其实可以飞出来的！”阿土说。
小箱不屑地看着他：“怎么可以？佛祖的一只手掌他都飞不出去！”
“他就是不飞！孙悟空一个跟斗就可以飞出去了！”
“你到底会不会看啊？”
“我当然会了！”
“我看你是没看懂！“
阿土气得看着小箱呼哧呼哧喘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阿根伯从远处走来了，手里还是拎着一个竹篮子。
阿土看到阿根伯，就像看到救星似的：“小箱，你别得意了！我看不懂！我可知道一个大秘密！”
小箱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阿土看着越走越近的阿根伯，说：“你是阿根伯的儿子！你才不是你爸的儿子呢！”
说完，阿土喘着气看着小箱。
小箱愣住了。不但小箱，所有在看电视的大人全转过了头，看着阿土，又看看小箱。
小箱看着阿土，阿土一下子泄了气，轻轻地说：“我……是听我妈妈说的。”
小箱看见，阿根伯转了身子，悄悄走远了。
四
妈妈拉了小箱，走到隔壁阿土家：“土家阿婶，你怎么能乱说话呢？”妈妈的发髻还是一丝不乱，可是小箱感觉得到妈妈拉着他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她看着阿土妈妈，都快哭了。
阿土妈妈放下手中的扫把，很不好意思地拢拢头发：“哦，那天，我看见阿根伯到你家，和小箱又说又笑，还摸着小箱的头，夸他学习好……我就随口和阿土爸说了句：这阿根伯对小箱可真好，就像小箱的爸爸一样……没想到阿土在旁边听误会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么多年的邻居，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啊！”小箱看到妈妈已经手足无措了。
“是啊，后来我也知道自己多嘴了……真是对不住你，还有阿根伯。阿土！你怎么到外面乱说啊！”
妈妈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小箱回了家。小箱没有看阿土一眼。
小箱已经听妈妈说过那天的情形。那天阿根伯来他们家收电费。妈妈东翻西找也找不齐15块的电费钱，阿根伯看着她那个样子，叹了口气说：“别找啦！你们家三个娃都读书，花费多，不容易！我先帮你垫了吧。你家三个娃读书都那么好，别耽误了他们的读书。真有困难，和我开一下口，反正我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小箱知道，他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他也知道，阿根伯是好人。长大了，他要给阿根伯买许多好吃的，要陪阿根伯说说话。
责编|冉振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