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敦奇

1950年初春，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黔东某偏僻山村西头的农民皮老四睡眼惺忪中，忽然听到茅屋壁“嚓啦”一声。有强盗？皮老四想。他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就觉得额头顶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不许出声！我是你大哥皮区长。若要出声，就先一枪崩了你！”

皮老四明白了，来人是自己多年帮长工的东家老爷伪区长—— 一个双手沾满了人民鲜血、解放军悬赏捉拿的大匪首皮山虎。皮山虎说：“大哥得在兄弟家呆两天，快给我找个藏身之处。”

“万……万一，”老实巴交的皮老四吓得牙齿“咯咯”打战，“万一查出来，我就得背窝——藏——罪了。”他没敢原话讲“窝藏土匪”。

“少啰嗦，再磨蹭我要你小命！”

这些话，都被蜷缩在皮老四脚头的儿子皮贱狗听得一清二楚。别看贱狗才十二三岁，从小又没个娘调教，可他心眼多着呢：“爹，就让大伯躲进咱家灶背后的苕洞子里去吧，黑咕隆咚的，藏在那里头鬼都不晓得！”

皮老四本不想让儿子吭声，以躲过伤害。哪知这不懂事的孩子却开腔先自己暴露了目标，糟糕！

“快！你爷崽俩都给我起来，先由贱狗崽儿下洞子拾掇拾掇，铺些干草，我再进去。”

与其说皮山虎要小贱狗下洞子收拾窝子，不如说是他死到临头还时刻不忘自己的安全，他担心苕洞里面缺氧闷死人，得叫人家孩子先下去做试验。

皮老四人虽老实，可脑子却不愚蠢，他深深懂得，其实皮山虎这一招，还隐藏着一个更毒辣的罪恶阴谋——他要用儿子来垫背！

“要得嘛，我先下去垫一些干草，让大伯在里边躺得舒服些。”贱狗装得傻乎乎的，赶紧起床，帮着爹往苕洞里丢下一捆干稻草，然后摸黑下到苕洞里。平素，贱狗经常下洞捡红苕，一呆就是袋把烟工夫，在里面从来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他当然不怕下去出危险喽。当他收拾停当，正欲爬出洞时，孰料皮山虎却猴子般“嗖”的一下钻进了洞，死死揪住小贱狗的衣领，说：“崽儿留下，就在里面陪伯伯。”

“大哥，您……您……”皮老四欲求皮山虎放了自己儿子。

“老四你听着，”皮山虎站在洞门槛上，举起手枪打断了皮老四的话，阴阳怪气道：“这些年，你在我家当长工，我家待你不薄。哥子落到今天这地步，也是暂时的。只等蒋委员长一声令下，我们湘桂川黔四省边区反共救国大战就将打响，解放军很快就会被我们彻底打垮消灭干净，天下还是我们的。到时候，这峡沟乡的乡长，就是你皮老四的宝座，保警队长的位置嘛，就是你儿子未来的官职啰。不久将来的县长皮山虎我说话算话。到时，吃香的、喝辣的，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如果你不仁，要去报告解放军，那就休怪你大哥不义。反正我已经拉了一个垫背的。”警告完毕，皮山虎就“突”的躺在干稻草上“呼呼”喘起了粗气。

皮老四听罢忙不迭答应“是是是”，心里却说“呸！你家待我不薄？通通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些年，我皮老四的血汗都快叫你一家给榨干了，我成天起五更睡半夜，累死累活给你家卖命，我生了病你家也不给医治，从没得你家一个工钱！”

“大伯您放心好了，我不会跑的，保证乖乖地呆在这里面陪伯伯。”小贱狗假装很不懂事的样子，傻乎乎瞎编道：“这里面躺着好安逸哟！往日，我爹催我上山多砍些柴草，我累惨了，还常常躲进来偷懒呢。大伯如果觉得冷，我就躺在你脚头，用我的身子给您暖脚好吗？”

老奸巨猾的皮山虎哪里还相信得下他这一套。他想：此一时彼一时，而今世道变了，有解放军给这些穷鬼撑腰，这小兔崽子绝对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老实了。于是，他掏出手枪点了点贱狗的脑袋：“少给老子耍滑头。否则，到时休怪你大伯手里这玩意不认人！”

为了稳住皮山虎，皮老四先往洞子里递进两个生红苕，并十分“同情”地说：“大哥，您饿坏了吧，先将就着啃两口，好好在里面蹲着，我得将洞子口盖好，趁天未明，给大哥您弄些好吃的，要不，天亮后再弄吃的，怕引起旁人怀疑。”话毕，迅速将洞子口盖了个严严实实。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不行，还得再加固加固，绝不能让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溜了！”想到此，他转身扛来屋角上百斤重的青冈柴树筒子压在了洞子盖上。接着，又将两个大柏香木疙蔸搬过来架在了上面。皮老四蹑手蹑脚溜出门，悄悄摸到村口，叫醒了自己的亲兄弟皮老五，要他飞快跑到区公所向解放军报告。然后，自己又溜回家里，故意将锅儿鼎罐、瓢瓢碗碗弄得叮叮当当作响，摆出一副办吃食的架势。皮山虎在洞子里听了嘴馋得直淌口水。

皮老五一口气跑到七八里外的区公所，把情况原原本本向解放军作了汇报。解放军张排长听罢，嘴巴附在皮老五耳朵上“叽叽咕咕”了一阵，皮老五点了点头，即带着解放军战斗英雄王班长飞一般到了皮老四家。经过一番研究，皮老四首先轻轻揭开苕洞盖，“殷勤”地对着洞子里小声喊道：“大哥，吃的东西弄好啦，你来接吧。”他一边往洞里送吃食，一边神秘兮兮地说：“大哥，我有重要情况向您讲。解放军……不不不，这样讲万一被外人听见就糟糕了，我还是下洞来悄悄跟你说吧。”他见皮山虎没有表态，怕他起疑心，赶紧补充道：“如果大哥不相信，您可用枪顶着我的屁股下嘛。”

“行，那你就下来吧。”皮山虎一听到“解放军”三个字，就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心想哄皮老四下洞再好好地给他交待一番，教他如何应付解放军。

先和皮山虎讲话的当然是皮老四，可下洞子的，黑咕隆咚中却早已换成了解放军王班长。说时迟那时快，王班长脚一着地，就猛一把拧反了皮山虎顶在自己屁股上的枪管，老鹰抓小鸡般锁住了皮山虎的喉咙。只听“叭”的一声，慌乱中，皮山虎扣动了扳机，子弹射在洞壁的石头上，弄得洞内火花四溅。

小贱狗一听“解放军来了”，便一头扑向皮山虎，抱住他大腿就是一阵咬，痛得皮山虎“嗷嗷”嚎叫。王班长三下五除二就把皮山虎给制服了，捆了个结结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