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慧君

大侠也是讲究气质的。李安如是说。网络大电影无疑是一个魔性的词汇，它是风起云涌的互联网热潮里的价值洼地;是冒险家的淘金乐园;短短两年，它呈井喷之势发展。但不可否认，野蛮生长、良莠不齐、快餐文化也成为它的“原罪”。近日，网络电影《最后的武林》因为没有明星大导，在横店“悄无声息”地开拍了。当大家以为这又是一个“网大”时，它却给了现实一个冷静的白眼—坚持良心出品，不仅有武侠情怀，还有功夫世家的功底;不仅有反讽式的搞笑，还有深刻的社会反思。

“明明一个产妇怀胎要十月，

却用钱请十个孕妇一个月就生完”

搞笑，他们是认真的

一位有武侠情结的导演，遇上了三位有喜剧精神的编剧，于是碰撞出“武侠”“架空”“借古讽今”等关键词。

然而，在长达三个多月的剧本创作中，要让这三个关键词落地生根枝繁叶茂并不容易。总编剧马远选择了“刺客”和“老千”这两个武林中的小人物作为故事的主角，“刺客”以殉职为手段，悲壮收场，让当权者有所惮;“老千”以赚钱为信仰，市侩重利，让诚信无可寻。同是天涯沦落人，职业不受待见、见不得光的二人却成为朋友，一段好戏就此开场。

这位曾经的优酷全国原创总监，操着一口闽南口音的普通话，笑着告诉记者：“用普通话创作，铺普通话的包袱和梗，对我来说就跟外语写作一样。”小岳岳、宋小宝、“开心麻花”等北方喜剧人主导了市场环境，一开口就能让观众发笑。对于马远和他的团队来说，很难占得语言优势。所以，他们把更多的精力投注在解构传统、制造冲突上，“在悲凉中做喜剧，这是我们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法”。每个听起来十分强大的角色，都有致命的缺陷，比如“百步穿杨”只有第一百步才百发百中，其它任何步数都百发百不中;玩暗器的金钱镖，越练越穷，越穷越要练，因为“铜钱为镖，全打水漂”。

除了解构声名在外的“武林高手”，在另一部马远编剧的网络剧《微能力者》中，马远还重塑了“超级英雄”。“我觉得超级英雄是有点神经病的逻辑，一个很屌丝的人物得到一种能力之后变成了超人，突然间你成暴发户了，你不去拯救世界还能干吗？就好像我是一个很穷的人，你突然给我两个亿，我当然会去做慈善，但如果这两个亿是我一分钱一分钱赚回来的，我是不是要想一想？” 对人性的剖析付诸笔端，所以他笔下的微能力者，以为自己有超人的能力，结果跌进了深渊。最后解脱他的是“我其实可以凭着良知和善良去打败坏人”的想法，还是回归到给一个普通人加成一点点能力，他就能变成“超人”的正向逻辑。

马远坚持在作品中灌输这种小人物的宿命论，“给你一种能力，同时剥夺你一种权利”。这在《最后的武林》中更加淋漓尽致。主角是“天下第一刺客”的儿子，在父亲死后由老千抚养长大。即便老千想培养他继任“天下第一刺客”，他还是依样学样成为了老千，丧失了继承他父亲功夫的能力。

当主角问义父：“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当今世上，什么千术最厉害，最快学成？”老千回答：“明明一个产妇怀胎要十月，你说有钱请十个孕妇一个月能生下孩子吗？”随后送了一本书给他，上面赫然写着“金熔”。“反了，是熔金！”

主创们会心一笑，“要不我们这部戏就讽刺金融环境？”“要不用这部戏来讲慢慢修炼的过程？”于是，武侠的“慢”和金融的“快”，成为了最具戏剧冲突的笑点。“金融是一直催生你快快快，功夫是要慢慢坚持的。虽然在正常逻辑里，一个人修炼的黄金时间应该是年轻的时候，但为什么往往世外高手都是老人？根本原因是有中国的传统精神、文化的累积、岁月的沉淀在其中支撑。”出生于武术世家、 第三代八卦掌传人的导演霍穗强最有发言权。

《最后的武林》的最后，一个老千抚养长大的刺客的儿子，用老千的方式让一个落魄过时的武林走向终结。他把武林变成了纳斯达克，各门派挂牌上市，从此认钱，不认功夫。从故事照进现实的讽刺，带来爆笑后的沉思。

用传统“匠人精神”

做网络电影

分镜图、造型图纯手绘

剧中“百步穿杨”的扮演者何若鹤毕业于中戏，在《最后的武林》之前从未拍过网络电影，“感觉比较Low”。因为喜欢古装戏又以为这是正剧，所以抱了试一试的心态。直到看到副导演把导演画的分镜头分享到朋友圈，决定接下这部戏。“电影导演是创作中心，我们演员只是活着的道具而已。导演值得信任很重要。”

霍穗强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手绘了传说中的“分镜头图”。所有人物脸部的原型都是他自己，画之前先把武打动作和表情想好、做出来、拍照，然后用素描的方式画出自己的脸，以此为底进行修改，用这样的“笨办法”一共画了十几本。剧组的人笑称他是“会武术的画家”。他无奈道，都是被逼出来的，如果导演不懂编剧，就无法跟编剧聊到一起，导演不懂构图，出来的东西就达不到摄像的要求，导演不懂美术，就只能跟美术说“好啊好啊，好像挺好的”。“所以我们的制景不能说100%还原但至少99%。”喜怒不形于色的导演露出了一点小得意。

眼前这位语速缓慢、淡泊得像修行人一般的导演，原名梁海涛，出生于广东，本科学习国贸，研究生期间不顾全家反对，转系成功毕业于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最负盛名的导演系，以79分的毕业作品仅次于加拿大著名导演卡梅隆在该校创造的80分记录，在20多岁的时候已经在国外获过多个艺术片大奖。回国他给自己起了艺名“霍穗强”，粤语谐音“火水强”，是类似“猪肉荣”一般的著名混混，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地缘文化的根。

法国新浪潮第一批香港留学生黄志强（Edmond），与爱用“笨办法”的导演惺惺相惜，友情进组担纲美术顾问，为《最后的武林》手绘了所有的场景设计和主要人物造型。三十年间Edmond曾参与舞台服装设计300多部，曾四度获得香港舞台剧奖，曾参与徐克、麦嘉、杜国威等多部电影的服装指导。

“慢”似乎不只是武侠的特质，更是整个团队的气质。马远从优酷离职后创立了莱可传媒，立志想把公司做成内地的“银河映像”，拍卖座的商业片赚钱，反哺《枪火》这样的艺术片，在面包和理想之间自如切换，不用随波逐流。在他看来，“山影”是能够把握住时代脉搏的内容创作者，“这是一类很伟大的公司。还有一类很伟大的公司，未必切中当下时代，可能切的是未来”。而莱可，显然瞄准了未来。

莱可传媒成立不到两年来，除了《女神有药》《名侦探猴赛雷》两个紧贴热点的周更网络节目，影视剧进程十分缓慢。网剧《微能力者》筹备一年多，已经拍摄半年多，几乎可以创下业内记录。《最后的武林》前期剧本由四位主创专职准备了三四个月，也十分少见。

这种底气，是既是老板又是总编剧的马远给的。他一直坚信，很多很好的内容要三五年才能做出来，急不得。这样的用心下，“《最后的武林》可能不红，但一定会diao。可能不红是因为我们没有向市场妥协，一定会diao是因为我们在创造我们的市场。”他坦言，“不能成为经典是因为我们能力不足，还在成长，假如有一天它能成为经典，那也是因为我们这样一步一步坚持走过来”。

“明明可以射大炮你却让他埋地雷，

这是不对的”

这是一个名为“坚持”的故事

编剧文逸韬（肥牛）和马远、强导一样，以周星驰、杜琪峰等导演为师，专注揣摩小人物的悲喜。1991年出生的他在采访中最常谈到的，竟然是“责任”。他在网络上翻看过去的卡通片，看到别人的弹幕“我不要让我的儿子看喜羊羊长大”，深受触动。“现在网络很多打色情擦边球、题材擦边球，高中生、大学生看这种东西长大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时常忧心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让下一代看到原汁原味的武打，看到真正纯洁的感情，变成更好的人，这是我们想做的。”

女主角子望（章伟）在《最后的武林》中饰演一根筋喜欢男主角的单纯姑娘。她跟肥牛一样，是有着70、80后老灵魂的90后。这位在微博上有近百万粉丝的“网红”，坚持不发广告赚钱、自断吐槽技能。“因为我的‘孩子，我的受众面都是一些青少年。我希望大家一上网，想看干净的地方时，可以来我这里。”学韩语专业的她自称成绩不好，演技不佳，但爱惜羽毛，“要对得起自己的时间”。

不是科班出生的何止子望？马远学的是新闻，肥牛毕业于金融专业。强导转系之前的电影知识全靠自学，在电视台实习时被人唤作“这是小周，从法国回来的”，没有人关心他其实是从英国回来的小梁。副导演让他在剧组洗了三天杯子，他离开了，“明明可以射大炮你却让他埋地雷，这是不对的”。

彼时已是电视台当红艺人的汤面（黄晓聪）、阿康（骆启康）看到这个在洗杯子、递道具的间隙一有空就给小明星们看自己作品的年轻人，不忍心他总被敷衍，把他推荐给了马远，加入了当时“坚决把每个广告拍成一个故事”的团队。

团队里的每个人都身兼多职，网剧《微能力者》的女主角王子清赶来横店客串了一天女主角的师傅，在《最后的武林》里的扮相颇有当年林青霞的影子，曾经的Coser如今在科幻剧和武侠剧无缝切换;饰演男主角父亲“天下第一刺客”的吴浚诚（Tim），也身兼模特和演员多职，眉目深邃恰似当年的张震。连在片中分饰多角的“大绿叶”侯昕炜（猴赛雷）和大东（徐东），其实也分别是《名侦探猴赛雷》和《女神有药》的主持人，自带喜感和观众缘的二人用小人物的荒诞折射出大时代的荒唐。“前一天还是草芥的村民和怕死的小兵，后一天就成了万人之上的皇上和富庶的茶摊老板。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导演一刀给剪掉。”猴赛雷笑道。

这里还藏着《花花公子》香港首席摄影师徐家因（Hilda）、搭建《一代宗师》小金楼的著名道具师Edmond，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关于“坚持”的故事，然而他们都笑着摆摆手说，过去的都不提了，就从这部开始吧。

现场探班

当天上午拍摄的是反派“海公公”捉拿男主角“荆夕”的戏。一到片场，导演就吆喝着;“快来看副导演刚被‘转飞的镜头，拍得很好！”时常客串各种角色的副导演正顶着前两天被晒伤的红鼻头，晃晃悠悠从威亚上下来。饰演海公公的演员身兼剧组的武术指导王鹰，在飞沙和烟雾中一次次指挥工作人员把自己吊上威亚套招。导演霍穗强镇定自若地把控着全局：“卡，再来一条。”早上五点就已经化妆好的“百步穿杨”何若鹤一等就等到了午饭时间。他习以为常地指着剧本说，一上午就拍了一句话：“海公公选择近身搏斗，迅速把这两个人打倒在地”。这个剧组难道都是处女座？！

记者手记

采访是在到达横店的当晚进行，一推开房门，就见一只老鼠从沙发旁蹿出来。子望跑过去看了眼说：“没事，习惯了，别怕。”在剥裂的墙皮、昏黄的灯光下，这群人眼神放光地在谈着艺术与坚持，恍惚间觉得自己置身于《功夫》之中，每个看似普通的人都身怀绝技，蛰居在此，云淡风轻。

我们这帮人，总有一天会走向电影

南都娱乐：你们一直谦虚地不称其为电影？

马远：因为没有龙标，不在电影院上映。可以算是网络电影，但是最好不要加“大”字，听起来好Low的感觉（笑）。我们更强调的是，我们这些人做的内容，往后放到电影上是不丢人的，甚至比电影做得更有心，而不只是“网大”。我们只是利用互联网的内容形式来证明，我们这帮人总有一天会走向电影，能成就一个好的内容作品，好的故事，好的拍摄，好的制作，而不是想要做一部“网大”，骗骗口碑，骗骗点击率。

南都娱乐：我们都知道，创作喜剧的过程非常痛苦，很多喜剧大师都有抑郁症。所以你们创作的时候会有痛苦的时候吗？

马远：不敢称喜剧，《最后的武林》就是正统的商业影片，有喜剧元素，有武打，有剧情。喜剧和悲剧不是简单的概念，都是很高级的。喜剧要对人生理解得多透，才能讲出那样的笑话。我们现在只是尽量做好看的影片。

南都娱乐：所以创作的过程很开心？

马远：我是一个很看重天赋的人，一个人注定了干什么事，就去干就行了，不要勉强，勉强没有快乐。像阿康、汤面天生就很活泼、很会表达，所以他们可以做艺人，他们做制片的时候又因为表达清楚，所以可以做很多东西。

南都娱乐：所以你们是被上天选中的男人和女人？

马远：唉，可以这么讲！不要刻意卖苦，或者说身世多悲惨、多励志，我们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我们也只能吃这口饭，别的都不会做。

南都娱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么幸运，能找到自己天生该做的事情。

霍穗强：其实武侠片我已经准备了20多年了，从习武那天就开始。大学的时候也是拍功夫片，去国外也是拍功夫片。

马远：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他就是那团火，那颗心在那里。我从来没有在幸运的路上走，除了前年幸运了一下。我们为了这一天，沉淀了九年都在做别的事情，就为了现在可以做这件事。但这八九年里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要做这行。

“网大”成就的爆红暴富传奇？从没有想过

南都娱乐：你们这样诚意的制作，预算是多少？

马远：我们整个投入在“网大”里面肯定算中上等，但是这种东西不要拿出来说，因为会掉粉（笑）。越多钱越掉粉，最好就写五万块钱拍出这个片子（大笑）。

霍穗强：我们把大部分的投入都花在制作费用上，所以美术、道具、服装等等方面真的是血本。

猴赛雷：不知道是不是经费都用在我那王宫上了，所以人手不太够，我既要饰演很像道明寺的村民，又要饰演陈道明的皇上，连最新一期的《名侦探猴赛雷》都在横店片场录了。

南都娱乐：拍摄周期是半个月？

马远：因为经费……经费充足的情况下还是拍得更快点吧，不会拍一拍就去众筹（大笑）。

南都娱乐：会考虑回本的问题吗？

马远：从来没想过，因为如果要回本，有很多方式可以回本，但作品比回本重要。我们希望《最后的武林》是团队的第一个电影标签，不想辜负大家的点击。

南都娱乐：想过自己会大红大紫吗？

唐鑫（饰演老千）：我个人从没有想过，我自己能耐就这点。从大学一开始老师就说，要演戏先学会做人。当时觉得做人就是搞好关系，后来拍了几年戏发现不是这样，做人就是你心中坚持的原则与底线。你只要想如何演好戏，剩下的交给大家。

余斯昌（饰演男主角荆夕）：让给自己处在最舒服的状态就行，出名的事不需要强求，顺其自然。我最理想的状态是一直有戏拍，偶尔有人会认识我。

子望（饰演女主角）：个人火不火、红不红不重要。如果我一直沉迷于网络，享受大家的吹捧，我根本学不到东西。

南都娱乐：感觉你们整个剧组感情很好。

马远：这都是表面的，其实内部风起云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