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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岁月让人无可奈何

2016-06-14周玉清

中外文摘 2016年10期
关键词:寿宴母亲医院

□ 周玉清



唯有岁月让人无可奈何

□ 周玉清

1991年8月,作者从当时的工作单位中共中央办公厅回湖南老家隆回县南岳庙乡塘现村看望父母,与父母在家门口合影

2013年我母亲罗秋玉整整100岁,在我家乡那一带山里人家,百岁寿星并不多见。那一年,我特意带我母亲到县人民医院做了体检,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我心里特别高兴。百岁必办生日宴。对于办不办、怎么办好这个百岁生日宴,让我颇有纠结,如果不办,乡亲们会指责儿女不孝,但要办好这个寿宴,想来也不容易……

我们家乡有个习俗,周围十里八村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知道消息,个个都会来“吃寿酒、沾寿气”。这就可能难以把控规模,变成大操大办,造成政治上的负面影响。我想,这个寿宴既要隆重热烈,又不能讲究排场;寿宴只请本村村民代表,不请外村的人,更不通知任何“官员”;而且来客只能徒身参加,谢绝礼金礼品。我把我的想法与村委会几位负责同志商议,达成一致意见,全权委托他们组织和操办。时间定在4 月30日中午,地点放在邻村的驾驶员考场职工食堂。村委会负责人为了使“消息”不致过早传播,直到头天晚上才挨家挨户送“请柬”,凭“请柬”入场,使人数得到有效控制。

百岁寿宴如期如愿举行。本村村民代表齐聚一堂给母亲祝寿,煞是热闹。我和我姐姐、妹妹三家人及后辈20多人逐一上台,给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母亲跪拜祝寿,母亲精神焕发,非常高兴。当寿宴主持人问她有何感言时,没有文化的老人竟然说出很有“文化”的“豪言”:“搭帮共产党,让我活到100岁;搭帮儿女孝顺,让我有呷有穿。”是的,自从父亲1992年因意外事故去世后,母亲孤身一人在乡下。忠孝难以两全,我在距家乡两千公里的北京工作,很难抽身陪伴母亲。后来我换岗去了全国人大工作,时间稍为充裕,也只能抽空回乡看望她。看到我面有难色,妹妹毅然辞去城里工作,回乡专门服侍母亲。

岁月一晃,就是20多年啊!

天有不测风云,老人最怕摔跤,可母亲偏偏摔了大跤。百岁寿宴过后半年,2013年11月的一天,母亲踏空门前台阶摔倒在水泥地上,扶到床上已不能动弹,痛苦难忍。我当时人在青岛,电话得知母亲已及时被送到县医院,影像照片得知是右腿髋骨粉碎性骨折。医院不敢动手术,因为对百岁老人做外科手术风险太大,老人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我感到问题的严重,凭有限的医学常识,知道如果不动手术而采取自然愈合的方法,必然是瘫在床上,造成褥疮的后果很难避免,翻身动弹即钻心疼痛,对一位百岁老人,很快会引发器官衰竭,想想很是恐慌。于是,我与隆回县人民医院知名的外科大夫周云电话联系,再三恳请他尽快组织动手术,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放下电话,我即从青岛出发,乘火车到长沙,再转乘汽车到医院时,母亲的手术已于先一天做完,把已粉碎的右髋骨换成钛钢的,非常成功。我走到病床前,只见母亲平静地在接受输液,我走过去喊一声“妮妈,我回来了”。母亲立即用那只没输液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孝顺崽啊,你终于回来了。医生是观世音菩萨,把我从阎王老子那里抢回来了。”手术后的母亲没怎么喊疼,住了18天医院便回村里静养,两个月后便能扶着轮椅走动,三个月后可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步了。这样的“险情”2014年10月又发生一次,老人又摔了一跤,额头碰在水泥地上,满脸是血,怪吓人的,大家很惊慌。送到县医院检查,有惊无险,没有伤及颅骨,只是表皮伤,缝了十几针,半个月就好了。村里人都说母亲八字命大,有菩萨保佑,总能逢凶化吉。

2015年12月11日,我又从北京回到老家陪伴母亲,她和往常一样,身体状况不错,每天两餐,每餐一碗饭,虽没牙齿,还能吃点肥肉。一帮老人围着木炭火盆陪她拉家常。也许真有天人感应而产生预感,她无缘无故地对我说:“崽啊,我是不是活得太久了,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都走了,只有我还活在世上,我也该走了。”我以为她在开玩笑,笑着纠正说:“莫乱讲啰,世道这么好,您有享不尽的福。有菩萨保佑,活120岁没一点问题。”

2015年12月12日晚8点,像往常一样,母亲简单的洗漱后便上床睡觉——我家是1953年建起的木板房,四排三间,每间不过20平米,像湘西山区所有木板房一样,房子没有天花板,西面透风。为了方便照顾母亲,20平米的房子间隔成两间,母亲住里间,我妹妹夫妇住外间,每间不到10平米,显得有些逼仄。毫无征兆,母亲刚上床不到一个小时,便发出尖叫,说脚后跟疼痛难忍。我们给她揉脚,她不让碰。她老人家痛苦的样子,让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打电话叫县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我家离县城27公里,救护车半小时就到了。医生当即测量血压,听诊心脏,没有发现问题。轻敲脚后跟,竟然不疼了。到县医院后,便进行了一系列影像和生化指标检查。除了裹脚的脚指感染,肺部有些感染外,其他未见异常。各科主任会诊,采取两项措施:脚指清理,外敷消炎药;输液清除肺部感染。两天后,脚指感染消除,肺部未见好转,病人呼吸出现困难,胃部也出现问题,吃多少呕吐多少,很快进入半昏迷状态。通过朋友帮助,把病情报告给北京301医院专家,根据北京专家的指导意见,医院第二次会诊。我从医生们欲言又止的谈话中知道,老人的内脏各器官全面衰竭,只能尽力抢救。我们家乡有一个风俗,人逝在外,遗体不能进堂屋安放。既然没有新的办法,征得医生同意,12月15日下午,我们把母亲用救护车送回老家,医生护士随车到我老家输液抢救。12月17日,母亲没有太大的痛苦,阖然长逝。

尽管已有思想准备,但我们子女后辈们还是不能接受既有事实:五天前还谈笑风生的母亲,现在却天人两隔,撒手人寰。想起母亲养育我们的艰难不易,我们不由得齐齐跪拜,嚎啕大哭……

望着母亲逝去时的慈祥面容,我突然感悟到:时间的指缝太宽,时光的体魄太瘦,103年的岁月太短。是岁月带走了母亲,唯有岁月让人无可奈何。

母亲与二十年前去世的父亲合葬在村后的高山上,那里可以越过崇山峻岭,眺望数千里之外在北京生活的儿孙。

母亲逝世半年后的2016年清明节,我约好姐姐和妹妹几家及其后辈,从南北东西回到老家给父母上坟祭奠。蒙蒙细雨中,我们站在坟前,先是排队三鞠躬,接着放鞭炮、烧钱纸。鞭炮声中,那些未燃尽的黄纸,在风的追逐中飞起,飞到高处,飞向远方,飞啊飞,直到飞得看不见,我们也没有将目光收回。我想那是天国,那是母亲追随父亲的天堂。

这时,我在心里默念着新填的长短句:《长相思·清明祭》:

泪水流。雨水流。流到坟前绿草稠,儿孙泣不休。思可悠。慈更悠。慈母年边乘鹤游,影留天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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