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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旧时光的回眸里发掘生命的内蕴

2016-06-08王慧骐

华人时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王峰时光

王慧骐

2015年,37岁的王峰凭借他的一本情感故事(《天意眷顾,我们终有一天会各得其所》,百花洲文艺版)就已经在文坛狠狠火了一把———书评界称此书是继张嘉佳之后,呈现南京爱情的又一畅销读本。“将后青春时脸上的通红粉刺变成一篇篇有切肤之痛的情感故事”(荐书人之一沈浩波语),二十二篇不同的视角勾勒出二十二种跌宕人生。根据书中的故事拍摄的微电视剧和改编的微爱情话剧以及多家电台特别制作的读书专题,均受到了广大青年朋友极为热烈的追捧。

几乎是前面的旋风还在刮着,后面的风火轮又撵了上来。2016新年伊始,江苏文艺出版社不失时机地推出了王峰集多年力作的散文随笔集《旧时光里的小团圆》。出品方对这样一部十七万字的作品推向市场也是很动了一番脑筋:特邀屡获世界最美图书奖的装帧艺术家朱赢椿设计封面,名家叶兆言作序,更有苏童、池莉、鲁敏等一批实力派作家联袂推荐。新书已于春节前后在国内各大网站和书店陆续上架,听说销售行情不错。

关于书名,作者在开场白里便给出了饶具意味的阐释:“那些路过的人,经过的事,它们都是过往,都是经历,也是生命中积累的财富。时光可以不再,人事可以渐渐变老,但生命的意义原来却可以在回望中重新定义。/在旧日的时光里,我们与他们,与另一个自己重新相遇,是谓小团圆。”在没拿到这本书之前,我对王峰这样年轻的作家竟然也有了“旧时光”颇有些大惑不解。等到把全书逐篇读完,我不仅明白了他的意思,还觉得他把“旧时光”这个词翻出了新意———所有过去的不再复归的东西,都已经成了历史。每个年龄段其实都是一座翻过了就无法回头的山峰。王峰独特的家庭背景、性格特质和人生经历构成了他较同龄人更为丰富也更为曲折和深刻的对于生命的领悟。从这本书的若干篇札里,我拼接出了作者一路走来的成长轨迹:16岁那年,一向沉默寡言、憧憬着外面世界的王峰,离开了他出生的故土,考上了一所千里之外的中等专科学校,在那里读了四年的书。这让他比一般的孩子更早地体会了孤独和乡愁,而另一方面则使他得天独厚地提前获取了涉世的种种经验,有了对生活世界实质性的探入及其思考。毕业后也才20岁的瘦弱少年,倒是专业对口地被分到一家大型国有石化企业,做了一名操纵仪表的技术工人。在这处每天有小火车轰隆隆进出的叫作大厂的地方,他和一批差不多年纪的少男少女,过了不到四年的或许单调却也其乐无穷的单身汉生活。三班倒的日子久了,他期盼能到企业报去当个小记者,但这个愿望没能实现,后来他通过自考,反倒上了一所名牌大学。于是又一轮四年寒窗。读书之余他开始了写作,所有之前的积累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喷发的突破口,25岁他就写出了足以彰显其才情的小说和散文(在稍后的篇幅里我将涉谈他这一时期的作品),当时的《莽原》、《萌芽》、《青春》等文学期刊都给了他充足的版面。毕业后他如愿考入省会所在地的一家晚报,成了一名文化记者。随后十多年的岁月他在喧嚣的都市烟火中浮沉,深更半夜坐车去异地追访一个个明星大腕,写出了好一批让粉丝们大呼小叫的娱乐新闻;还做过专职摄影,扛着相机在各种场合出没;再后来转入后台,负责报纸每天好几个阅读版面的编辑工作。而在这个不算短的时间段里,他同常人绝无两样地经历了为稻粱谋的出力流汗、奋斗打拼,按揭买房,娶妻生子,一样不少地得让自己活得像个男人。叫作人生的这部电梯,有些程序是事先就为你设计好的,你不可以随随便便想停就停。

之所以花些笔墨来还原一下年轻作家匆匆而行的青春时光,是为了更贴近地切入他的写作现场,反过来也能对他笔下的那些“旧时光”,和在这样的背景里所发生的种种“小团圆”有或许更深一层的体悟和感同身受。一个珍爱生命的人总是在走走停停里若有所思,他一次次回去,回到过往的场景与人事里,展示那时的风土人情,叹息和忧伤,他在这种充满深情的怀旧里其实表现出一种更为自觉的警策与自省,还有就是对生活底蕴更接近初始形态的最真实的发掘。在书的篇首,作者引用一个他称之为大作家讲的话,说大半的人在20岁或30岁上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变成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一天天地重复自己,而且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脱腔走板。这样的感触出自一个也才三十多岁的作家的脑海,你真的无法不为之惊叹并生出一份敬意。他用这样的思想告诉你,他将会以怎样的文本呈现来进行生命意义的叩问和探寻。

“何以对抗那匆匆流逝的岁月?又怎样充盈我们日渐荒芜的心灵?答案似乎只有一个,我们只有重返人生最初的出发点,去看看在最开始的时候,在那旧日的时光里,我们曾经的模样,我们的奋斗,还有那时我们怀揣的梦想。”

有评论家把当下的散文写作粗分为三种类型,一曰回忆型,写童年往事、个人成长或家族兴衰;二曰摹写型,由亲历或目睹引发思考,见出一定的思想、意趣和精神品位;三曰先知型,写纯粹的心灵反应、精神波动,以及对生命的神性延伸和对世界的反观。而王峰的作品似乎跨越了通常意义上的简单分类,他娓娓道来的忆旧里时有细腻且具动态的描摹,而在虚实相间的叙事中又不时见有富于灵性的精神飞鸿突然而至。读他的作品你是需要具备一点时空载入感的,他常常会把历史、现实和对世界的反观揉杂在一道,端出一个特别味道的东西来让你品尝。举个例子吧。《寄到小镇来的一本书》写作者当年在小镇中学读初二,“春天的时候”,“空气里全是软软的花香”,“每到周日下午,我都会乖乖地趴到书桌前”,摊开的课本是为了对付在屋外劳作的母亲,而一颗向往未知的少年心却正游走在收音机里的那个频率,“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化和想像着”声音里铺展的世界。这档叫作“12种颜色的彩虹”的节目主持人是上海作家陈丹燕,后来便与这个少年有了命中的交集。他给她写了信,她则寄了一本自己的书给他。多年以后,长大了的少年按照那只牛皮纸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这位知名女作家。王峰写这段亲历,并无多少情绪的渲染,不到两千字的篇幅里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调子,但作品的可供玩味在于他将时空不断地予以置换,叙述的平静里分明裹挟着厚重而透着感伤的历史烟尘。“多年后,我漫步上海外滩,寻到门牌上的指示,那老洋楼正在做翻修,在一片飞扬的沙尘中,我愣愣地站了有一会儿。时光再次回到1993年的那个黄昏,”文章不仅交待了寄书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写了与该书作者的几次因缘际会;甚至还看似很随意地穿插了他与当时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女笔友以及后来求学中结识的“也曾在每个周日下午守着那个节目”的浙江女同学的交往与交流。与生命中一些偶遇之人的心灵互通而又擦肩而过,这里面有怅然若失也有思之若甘,更有上升到精神层面的探寻与领悟。而此篇的结语给读者的可能已不仅仅是一种内心的震动了———“对于很多重要的人,我们尽量选择回避,不是没有道理的。不是我们背叛,不是我们虚妄,只是因为我们都要赶路,从这个场景赶至下一个生命场景。人生相识一场,不如彼此惦念,彼此相忘。”

还有一篇《练习曲》,也是读了让人心里发紧的,觉着有较深的内核埋在其中。写的是一幅很普通的生活场景:夏日的黄昏,作者同一个“身后各有过往和故事”的哥们约在一间小酒馆小酌。一天的忙碌人已疲惫,“脸是昏晦的”,“更多时候彼此沉默着”,此刻一个跑堂的少年出现了,“十八九岁的好年纪”,“他的年轻和勤快”令他们为讨生活而变得“隐忍和麻木”的神经突然兴奋起来,于是感慨之余,想到了他们自己在这个年纪上的一些往事。而后画面又很快切换到台湾一部叫《练习曲》的电影里,让影片中也是十八九岁的主人公说话,“有些事你现在不做,就永远不会有机会做了。”跨越时空的各不相同的十八九岁的身影,互为交织在一个夏夜“杯酒微醺”的背景上,“莫明其妙的惆怅”,“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心理具象,使作品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浓郁的生活底色。最后一节,初读颇觉突兀———“你回到家,靠坐在地板上,把孩子抱过来,紧紧地,动作幅度很大地,非常夸张地,把自己的头埋在那尚有乳香的小身体里。那个小生命在咯吱咯吱笑着。”而复读则发觉此乃神来之笔。它出人意料,颇似一盏灯,把先前闪烁在文中的一些忽明忽暗的意象统统照亮。

青春,永远是一段美好得让人心痛的记忆。如何去写它,再现它发丝般微妙的流动瞬间,是要一些笔头功夫的;甚至还远不止这些,要看你观照这段历史时的一个站位,你所能赋予它的一种怎样的体温。进入王峰笔下的那些青春片断,有许多是很让人生出一种怜爱之心的。他写得真实而不躲闪,细致而不矫情,彼时彼地特定情境下的心灵悸动叫他传达得惟妙惟肖。有一篇《小镇理发店》就很具代表性。他写自己“在外面张望了很多次,才鼓起勇气进去。”“店里面有个沉静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像邻家姐姐一样的人,大几岁就显得很成熟的样子。她总是安安静静地给人洗头,修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接着写店里墙上的招贴画,和音乐里的歌声,外面的汽车和雨的声音,里面好闻的香波味,而躺在理发椅上的小小少年,“恍惚觉得,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就在那一会儿,渴望着飞出小镇,在一个别人不认识自己的地方,有自己的爱情,和安静的生活。”朦朦胧胧的少年之爱像雨后林中的蘑菇一下子萌发了,而这个沉静也好看的“邻家姐姐一样的”理发姑娘当是直接的诱因。及止后来一个“斯文而不失野气”的小伙子进来,和理发姑娘的眉目传情,以及“他把手里的钱递给她”。而作为旁观者的少年,内心深处的猜测和若有所失的怅然,一步步地延展开来。文章在作者“走出铁皮屋的那一会儿”收手,而把一幅情窦初开又突受惊扰故而平添惆怅的乡村少年的满面愁容,留在了读者的心底,令人难以抹去。

散文是一种最藏不住人的写作,好的散文一定是真实坦诚勇于敞开自己心扉的那种,某种程度上这是一块试金石,我说的是真实,还原历史本来面貌的真实,这就像自己给自己实施手术,真刀真枪,剖心解肺,做不到这一点,哪怕满纸豪情万丈,也只能使文字变为一种虚弱的舞蹈。你的袒露真实与否,程度怎样,明眼人一看便知。我钦佩王峰在若干作品里所呈现的自己,那是需要一种胆识和气度的(当然还包括智慧和能力)。而一旦有了真实这根主干,作品就能站立起来,所谓的高度、品位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这本书中有一组记叙九十年代末在大厂单身生活的,几乎每个细节都透着不假虚饰、令人信服的气息———上夜班,懒得做饭,床上起来直接要个小炒;睡了午觉浑身是劲,招呼牌局或泡个澡;小年青凑一道跳舞,慢三慢四那种;夜班熬到天亮,无数次爬上塔楼,在上面尖叫……这当中写到了同一个车间的小燕子,把他当小弟弟一般照顾,结果惹得喜欢她的男同事大生醋意。而有一次“在青年之家,我拥着小燕子在场上翩翩起舞,昏暗的灯光,让我一时情难自禁,我想把脸凑下去,小燕子用手狠狠地抵住了我。”读着这段文字时,我相信读者都会莞尔一笑,一个青春期少年有几分冲动而又不失可爱的形象顷刻便跃然纸上。这里我们看到了作者纯真的袒露,真实的力量真的是让一切都黯然失色。

更让人为之击节的是那篇《取样室的光亮》,多家报刊和微信公众号在推荐王峰这本新书时不约而同地都选了此文。作者毫不隐讳地直面一段常人一般不会也不敢触碰或抖露的人生经历———为检查和验证是否存在不育之疾而至男科医院所遭遇到的种种,不遮不掩,坦荡写来,无人敢碰的“禁区”照样写得风生水起,谑趣无穷。更由生育问题直指与之相关的社会评价体系,对婚姻和家庭的建立、延续等提出了不无睿见的批判理念。而要完成这样一种命题,缺少自我审视和袒露的勇气,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还想说一说王峰在丰富散文文体的建设上所做的具有探索意义的贡献。书中有一篇《全家福》,那是在他25岁读大学时发表的作品,生动记述了他富有传奇色彩的祖辈。文中的爷爷奶奶皆写得动感十足,人物在俯仰之间凸现丰满的血肉;故事的架构大开大合,风云雷电里辉映着时代的折光。我曾私下向作者聊过此作,他坦陈这里面有他祖辈鲜活的影子,但不乏注入了一些虚构的成分。有读者将其视为小说似乎也未尝不可。这其实扯到了散文定义上的一个话题,即作为一种自由度最为宽泛的文体,散文可不可以引入一些其他体裁优秀的元素和手段?当我们强调散文的非虚构性时,或许我们真正看中的是那种更具肌理质感和精神光照度的佳构,它是从生活的大浪淘沙里炼出的真金,有体温,有呼吸的起伏感,甚至有叩击灵魂的金属音响,它应当离人心最近。我以为王峰正在向这样的境界努力,他不抱残守缺,不循规蹈矩,他记事后所处的时代正是我们国家变革最为剧烈的时代,市场经济的全面放开和互联网技术的高歌猛进,所带来的国人行为方式和文化心理的大幅度变异,是作为一个青年作家必须应对且当共融共生、有所作为的历史的要求。

不只是与《全家福》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继远与凝慧》、《我们村的那些光棍》等篇札,甚至如放在书的最后作为压卷之作的《@王遇她爹》,那种颇具意识流特征的生活场景的捕捉与定格,看得出作者都在试图赋予作品以散文表现的无限可能,这情景好似猛虎嗅蔷薇,不动声色里正进行着一场关于文体的革命。成功与否似乎都不重要,对于年仅38岁的王峰来说,前面还有“大把大把的将来”(引自其《小镇理发店》)。

王峰是属于现在和未来的。时代的大趋势大氛围,资讯传播分享的新方式,日常经验和个人体验的新媒体化,所有这些都会参与塑造着一个写作者的审美趣味、思考力,以及表述习惯、话语方式等等。王峰的诸多作品光从篇名上就可以看出这个时代给予他的潜移默化。《涮羊肉的单挑跟群殴》、《鸭血粉丝汤也是可以续杯的》、《包子的正室范儿》,都是写美食的,而且还是“旧时光里的老味道”,却用这样的句子做标题,如我这样的老辈是万万想不出的。时代现实和历史境遇,塑造着王峰和比他更年轻的写作者,自然也渗透在他(他们)看待和表达世界的目光与语调里。

所有的历史记录,永远会被那些准备好了的年轻人所刷新。

(责编 凌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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