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惠

千金小姐

◎张晓惠

奶奶出嫁前是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年轻时是个美人，年老时是个漂亮的奶奶。

清早，奶奶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梳头。她坐在梳妆镜前用牛角梳子在刨花水中蘸一蘸，再蘸一蘸，然后在头上左一抿右一抿，一会儿那满头的黑发就更油光水亮了。奶奶喝茶时喜欢让枸杞在沸水中与茶叶一起飘来飘去，若家中有蜜枣，她也会拈两个进去。父亲的同事见了笑着说：“奶奶真讲究。”

妈妈不止一次背地里向爸爸埋怨：“你看你妈这个穷讲究劲儿！”妈妈是贫农出身，为师范毕业生，在学校又是业务尖子，可她的入党申请书提交了好几次，这可能与父亲家的阶级成分有关吧。

但依我看，这不是她们的主要矛盾。妈妈早晨用手将短发拢一拢，布包一拎就健步如飞地上班去了，奶奶见了后叹口气说：“手上也不擦擦百雀羚。”妈妈烧菜时，奶奶更是看不入眼：“芬烧菜时总将锅台糟塌成垃圾堆呢！”妈妈悄悄地向父亲诉苦，但她做的菜真不如奶奶做的好吃，更不如奶奶做的好看。

我高中毕业那一年，文工团要招舞蹈学员。听到我喜滋滋地宣布要报考文工团，奶奶板着脸说：“不行！”父亲发话：“行。”奶奶把报纸往桌上一拍：“就是不行！”妈妈开口：“行。”奶奶的权威受到严重的挑战，她涨红了脸说：“我们家的孩子怎么能去剧团唱戏！晓晓不准去！”我也生气了：“是啊，地主家的孙女是不能唱戏，更不能唱样板戏，可现在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呢！”奶奶瘪了瘪嘴，眼圈红了，回到房间时把门“砰”地摔了一下。

后来我还是去参加考试了，最终也考上了文工团。有一年从扬州演出回来，我发现宿舍里放了两封信，那娟秀的小楷字是年逾古稀的奶奶对我的谆谆教导：“不要挑食，要能吃苦，要听老师的话，不要和男的来往。”最后总是那句“实在不行就回家吧”。

花开花落，八十多岁的奶奶依旧讲究。五十多岁的妈妈用手替奶奶洗衣服，奶奶坐在妈妈身后挥扇子。奶奶喝茶，茶杯里还是五颜六色的花呀枣的，连妈妈也跟着喝上了。

现在我会对着梳妆镜将自己打扮得光鲜靓丽；对孩子说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做菜时我会将操作台收拾得干净且整洁，再放上盆小花；看书或写东西时，我先给自己泡一杯好看的茶……

（摘自《与你共舞》中国书籍出版社 图/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