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粟

《滚蛋吧！肿瘤君》是一部意义特殊的电影：其特殊性不仅在于，电影内，白百合是女主人公原型、“80后”漫画家“熊顿”（真名项瑶）“钦点”的女主角；还在于，电影外，真实的“熊顿”和电影中展现的故事一样，因身患癌症最终离开人间。这样一部“戏如人生”的电影，残酷而真实。它的成功，对于一名艺术创作者，或许，正是最好的致敬。

《滚蛋吧！肿瘤君》获得第十一届中美电影节“金天使奖”，并代表中国内地角逐第88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它获得第7届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年度女演员奖，并且，女主角白百合于2016年5月获得了第23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这說明了这部充满年轻心态的漫画改编电影在年轻人中获得了充分的认同。

纵观全片，《滚蛋吧！肿瘤君》是一部近乎单线索叙事的自传式电影，而“想象力”是这部影片的一个重要关键词。主人公熊顿姓“熊”，她那不按常理出牌的天真性格，正是一个没有长大的“熊孩子”典型性格。并且，又不知是不是巧合，现实中和影片内展现的白百合恰好也是“左撇子”，因此她扮演的“右脑”更加发达、充满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的漫画家熊顿，自然在片中展现出了无穷无尽的非凡“想象力”。影片对漫画式天马行空想象场景的展现，使它斩获第六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视觉效果奖，而“想象力”展现出的主人公面对癌症病魔、面对爱情、面对快乐和痛苦时不断涌现的“希望”，更是拓展了影片观赏性的特色。正如白百合饰演的熊顿所说的那样：“有时候，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是一件挺美好的事。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在乎，没有恐惧，没有忧愁，甚至没有死亡。”影片以不断涌现的图像化“漫画语言”，代替了这类悲情影片传统意义上的“说教”和“煽情”，以孩子般的“右脑思维”能力，构建出美好的画面和孩子才能产生的天真想象。例如熊顿受到病魔摧残，甚至近乎被“死神”追上将要“挂掉”时，影片以熊顿想象出的“生化危机”等游戏场景来处理画面，面对病魔就像“打游戏”一样快乐而“刺激”。

“想象力”是成年人相对于孩童最为缺失的一项能力。随着年龄增长，人生经验和阅历的积累，成年人逐渐变得循规蹈矩，瞻前顾后，不敢再去超越边界，畏惧再去大胆想象、勇敢尝试。但是对于孩子来说，他们“无知无畏”“初生牛犊”，他们总会以游戏的心态和好奇的眼光观察未知的一切，哪怕对面是病魔和死亡。《滚蛋吧！肿瘤君》中这种不把很多“事儿”当“事儿”，以游戏的轻松面对磨难的心态，比金子还要可贵。说到底，一切困难和恐惧都是成年人的“心理事件”，往往在面对病魔时，人们对病魔的“恐惧”而非病魔本身就把自己吓倒了。这可以从与熊顿同病房的小男孩“毛豆”一段对话中，有所领悟。

“毛豆，你怕不怕死？”

“我奶奶说，死就是睡好久好久！”

“那么，你怕不怕？”

“我觉得，睡觉挺舒服的！”

熊顿恰好也具备了“毛豆”那份面对未知的童真，她以漫画家特有的想象力，为自己构建了充满画面感和游戏乐趣的一幅幅“希望图景”，她依靠自己的乐观将最爱的父母、朋友带入她所描绘出的奇幻世界；当病魔当家时，她创造出了属于自己做主的童话般的心灵田地。也许观众们常常有这样的体会：想去欧洲、想去马尔代夫等地旅游，在前期准备攻略时，人未到，心已至，而恰恰是旅行之前的那份“想象”成为了最美好的“旅行”。熊顿以自己的特长，创造出想象中最避风的港湾，用自己强大的乐观主义精神感染着最爱自己的身边人。从这个角度说，影片中熊顿虽然是个“熊孩子”，但却是伟大的开拓者，她仅凭自己的大脑和画笔创造出了一个新的世界。《滚蛋吧！肿瘤君》展现出的童真和想象的震撼力量令人叹服。这正如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安武林，在评论永远具备童心的郑渊洁时所说：“想象力，就像石头上开出的花。”《滚蛋吧！肿瘤君》告诉观众，成年人更需要想象力去弥补现实的不堪。想象力，能让石头上开出鲜花；想象力，能创造出奇迹。

在人物设置和性格塑造上，《滚蛋吧！肿瘤君》十分贴近现代人群的特有心理，例如紧紧抓住吴彦祖饰演的男医生和热情大胆的熊顿的思维特性，对当下火热的“理工男”和“宅女”“女汉子”等人物类型加以展现。当今社会女强男弱的性格特点在影片中展现到位，当面对爱情机遇选择主动出击的熊顿紧贴吴彦祖饰演的男医生时，不苟言笑甚至有点不解风情的“理工男”台词很具有代表性——

熊顿问医生：“你为什么心跳那么快？”

医生的回答仍“一本正经”：“这……是缺氧造成的，心动过速。”

相对而言，熊顿身上那份可爱的“傻大姐”气质和随时随地“犯花痴”的个性特点也极具代表性。如当今火热的“papi酱”一样，她能连珠炮似地随时展现“逗比”气质，例如好不容易被从死神那里被抢救回来后，吴彦祖饰演的医生施行完电击后还在惊魂未定时，醒来的熊顿冒出来的竟然是娇羞般的一句：“电击了，那我是不是要脱光光啊！”而面对帅哥医生查房时，她也会随时想象出《来自星星的你》中那梦幻般的爱情场面。正如影片片名《再见吧！肿瘤君》，熊顿面对癌症肿瘤时，竟然称肿瘤为“君”，这是对朋友、长辈才会有的“友好”用词，这一称谓包含着多么强大的乐观精神啊！片中的熊顿带着她一以贯之的孩童视角，以“萌萌哒”想象来对抗“该死的”病痛，令观众笑中带泪，无不动容。

影片的台词具备“80后”“90后”一代特有的语言风格，台词交织造就的人物冲突并不激烈，总体看带有一种“小清新”的文艺风格。然而在这种清新幽默的风格中暗含着了真实的力量。例如与熊顿同病房的“傲娇女”夏梦，一开始接受不了自己因病被男友抛弃的事实，终日自暴自弃，在好心的熊顿担心她跳楼寻短见之际，夏梦说出了特有的“傲娇”台词：“跳楼？就这高度，不跳还能死快点。”细细品味这句话，很符合人物性格并且具有黑色幽默的意味。又如，当因化疗即将面临失去美丽外形的时候，熊顿一句轻松的“永远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算出门遇到车祸，人家肯定也先救那个漂亮的啊！”，让正在揪心、尴尬、不知怎么进行安慰的朋友们，瞬间被这种“无厘头”式的乐观开朗所感染。片中朋友向熊顿父母打电话告知熊顿生病，却又被屡屡当作诈骗电话挂掉的场景，以及熊顿父母得知孩子绝症暗自痛哭，但直面孩子时又选择“报喜不报忧”的设计，都是当今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编剧安排在这样“悲伤”故事中不停穿插的小幽默和小轻松，并非生搬硬造的“桥段”，而是具备令人感同身受的真实，是贴近现代人生活的柴米油盐，具有引起观众共鸣的力量。

“死亡”是《滚蛋吧！肿瘤君》中无法逃避的话题，也是影片最终提供的哲学思考。当片尾熊顿发自肺腑说出那段“爱与被爱”的感悟时，看惯了她嘻嘻哈哈乐天派性格的观众，也难以平复自己的情绪。是的，这个世界上，对于任何一个活着的人来说，失恋、失业、破产等等困难横亘面前时人都会感到痛苦，可是相比“死亡”這件大事，再大的打击和挫折也不算什么：没有比死亡更大的事情。然而片中的熊顿，一个还不满30岁的小姑娘，却选择勇敢地面对死亡，选择生前微笑着录制自己的死后葬礼视频，做自己葬礼的主持人，泪中带笑地把“死”看成一件“小事”。她说出了只有面对死亡的人，才能获得的感悟：“我现在是死神接触过的人，‘有权指点你们的人生了。”她告诉来参加自己葬礼的人们：“爱和被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滚蛋吧！肿瘤君》的观众也许往往都会有这样的经验：当健康安全时，人往往想到的是各种工作、升职、忙碌、加薪，向“外”求着更好的发展，就如同一杯不停翻滚的浑水，不见清澈的本来面目；然而当真正自身摊上一定严重程度的疾病时，第一时间开始想到的却不是那一切工生活的压力，而是开始想念自己的亲人、爱人，感到很多事情没有去实践的后悔，感到没有“珍惜”的遗憾和悔恨。当我们真正像熊顿那样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真正像一杯清水一样，沉静下来，叩问自己的心灵：我们有没有好好活？有没有为自己爱的人付出更多？是否珍惜了那些匆匆的岁月？片中当熊顿面对化疗而无奈“光头”时，她没有太多犹豫和失落，可是当吴彦祖饰演的医生无意中表露出对自己没有恋爱的意思时，熊顿却第一次真正失去了自信，失魂落魄。再“小强”的女汉子，面对失去“爱”的错觉时，也会没有了力量。而当两人再次机缘巧合病房重逢时，爱的力量又给予了熊顿面对强大死神的巨大勇气。《滚蛋吧！肿瘤君》看似结局是“死亡”这一哲学归宿，但是实际的内核是点名了人生的意义：“爱”。爱，能战胜一切。

从本质上说，如果深入学习过物理学，就会明白，物理学中“波粒二象性”带来的结果是：在宇宙诞生之初，即150亿年前，我们的相遇、相知、相爱，乃至同甘苦的“缘”，就已经被决定了。虽然，人生的相遇就如同在无尽的空间与实践交合中的一刹那，但是正如影片所展现的那样，如果人们能够如同熊顿那样，把握好、珍惜住那“一刹那”，与至亲、朋友彼此分享关怀、轻松和爱，就能为彼此带来无限的健康、温暖和幸福。佛祖在《金刚经》中曾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与人的存在就像过眼的秋云一样短暂，观人的生死，就如同看舞蹈的动作一般；相对于时间长河，人的一生像划过天际的闪电一样转瞬即逝，也像沿着悬崖飞泻而下的一股山涧。但是就是在这转瞬之间的因缘交汇之处，如果人们能像真正面临死亡的主人公那样，把握住当下的幸福，珍惜了眼前的爱，那么，片刻即是永恒，生命也从本质上获得了真实的意义。

《滚蛋吧！肿瘤君》正如同一场关于想象力和爱的诠释，它试图告诉人们，人生如“梦幻泡影”，但我们要努力抓住这美好的瞬间，利用自己的想象力去对抗这看似烦恼的外在，充满童真、充满希望地一直好好活下去，活在“美好的人生梦境”中。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本栏目责任编辑 孙 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