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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一个好故事与讲好一个故事

2016-05-30闫杰

创作与评论 2016年16期
关键词:悬念民警作家

闫杰

关于“什么是小说”,一个很著名的说法盛行于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那晚,站在领奖台上的他不无自豪地向全世界宣称: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小说是要讲个故事,”福斯特说,“对所有小说而言这都是至高无上的要素。”但是,这位英国作家随后又说:“我们越是深究故事(故事就是故事,请注意),越是将故事与在其基础上发展出来的那些更加优美的层面剥离开,我们就越是觉得它实在不值得称道。”细思莫言的言外之意与福斯特的言内之意,我们不妨这样理解:小说家不仅得是个能讲故事的人,更得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写小说不仅要力图讲一个好故事,更要懂得如何讲好一个故事。应该说,“会讲故事”是从事小说创作的先决条件,由此起步,一个优秀的作家才能像一位高超的钻石切割师一样,让那些原本就很精彩的故事更加光彩夺目,也让那些乍看并不怎么起眼的故事焕发出不一样的光辉。

就此而论,湘潭作家欧阳伟的中篇小说《观湘门》(《创作与评论》2015年11月号上半月刊)恰好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有益的启示,小说以其有限的篇幅不仅为读者讲述了一个好故事,而且在多个层面示范了如何讲好一个故事。通过将两个身份迥异的叙述者轮番推上前台,作者从一位普通社区民警的视角向读者展现了一个不幸家庭的恩怨情仇及一个平凡青年的悲剧人生,精心编织了一幅看似繁复然而线索分明的故事网络。在高超的叙事艺术之外,小说于字里行间还无处不渗透着作者对工作生活的观察与体悟,从而再一次印证了“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句貌似陈旧却颠覆不破的终极真理。

一、两个身份迥异的叙述者

在通俗影视剧乃至经典文学作品里,“爱上仇人(的女儿/儿子)”从来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古老桥段,它是那样地“狗血”却又是如此地叫人欲罢不能,从万古长青的莎翁到朝生夕死的韩剧,这种极具张力的人物关系设置为暴风骤雨般戏剧冲突的最终到来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毕竟,理论上讲,人物关系越复杂,故事带来的冲击力就可能越大(试看《雷雨》)。单纯的“爱”或单纯的“恨”有什么好看的,要“又爱又恨”才好看嘛!

《观湘门》中,小说的两位叙述者正是处在这样一种暗含冲突的身份境况中,一个是正直敬业的社区民警,一个是混迹街头的不良青年,在书信对话般的交替叙述中,二人由厌生敬,由敬生爱,又由爱生叹的心路历程被清晰地呈现了出来。在警察与罪犯惯常的“势不两立”之外,他们之间更多的其实是一份兄弟般互敬互叹的“惺惺相惜”,而青年那句“我晓得迟早会栽在你的手里”,从某个角度听来,何尝不可当作是这两个不善表达的男人之间最动人的“情话”呢。

很多时候,我们自己是不好给自己作证的,法律上尤甚,文学中亦然。没有对比便没有发现,奇思异想的疯骑士堂吉诃德身边如果少了那个滑稽务实的胖随从桑丘,他的魅力一定要大打折扣,反过来也是一样。同理,小说《观湘门》中,正是民警与青年的互相叙述使二者的形象都鲜明了起来。通过民警之口,我们发现那个整日只知喊打喊杀的不良青年身上原来始终有着正直善良的一面,他也曾见义勇为救过差点被车撞了的孩子,他一直悉心为母亲保存着姐姐用命换来的三十万块钱,他还自愿死后将身体器官全部捐献代为赎罪……而透过青年的讲述,民警正直敬业的形象也得到了有力的凸显,他一直尽心照顾青年卧病在床的母亲,关心着他的家庭情况,并不止一次试图通过提供一份工作来将其拉回生活的正轨……

总之,不得不说,小说《观湘门》这种富有张力并饱含深意的人物关系设置从一开始就为其讲一个好故事埋下了至关重要的一笔。

二、一张精心编织的故事网

纵观全篇,小说《观湘门》的叙事核心无疑是一个不幸家庭内部纷繁复杂的各样恩怨情仇,并由此最终导致了一桩惊骇人心的弑父大案。除结尾亦即高潮处的“弑父事件”,小说在前面章节还先后讲述了“鸡哥杀人”“姐姐惨死”“劫案告破”等不下十几个事件,面对如此繁多的情节如何做到叙事杂而不乱并紧扣作品中心,无疑是对作者叙事能力的一次严峻考验。

首先看“多角度叙事”技巧的运用。事实上,在20世纪的小说创作中,“多角度叙事”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鲜事物了,外国的如美国作家福克纳的代表作《喧哗与骚动》,中国的如诺奖获得者莫言的小说《檀香刑》,都将这一创作手法的特色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说《观湘门》也充分领悟了个中精髓,全篇共分十一个部分,其中,第一、第五、第七、第九、第十一部分由民警用第一人称“我”进行讲述,并呈现出一种与青年“你”对话的特色;其余部分,则由青年以同样的方式进行叙述。由此,社区民警作为最先出场的叙述者,显然是在从回忆的角度讲述整个故事,而中间插入的青年的自述之后,一方面再次印证了民警的叙述,另一方面也向读者透露了大量民警无法提供的信息,从而使小说的叙事层次更加鲜明,也让整部小说的叙事内容更为丰满。举个例子来讲,在小说的最后部分,青年选择主动到民警家自首自己的弑父罪行,如果只有民警的叙述,我们很可能就把它简单地定性为一种所谓的“良心发现”或“畏罪不安”,但阅读了青年的自述之后,我们发现其中竟然还隐藏着一份“天大的用心良苦”:“我突然灵光一现,对啊,我去自首,我去向你自首。让你亲手抓了我,你肯定会很风光,上头应该会给你记一大功,还会让你上报纸上电视,给你升个所长局长当当吧。”青年这些听起来简直有些傻得可笑,傻得可爱又傻得可怜的想法,怎能不叫读者倍感唏嘘,怎能不让小说满含意味。

其次看小说对“悬念”的把控。英国小说家毛姆曾说:“作家的骰子总是灌了铅的,但是绝不能让读者看出来。他就是靠在情节上下功夫抓住读者的注意力,让他们看不出上了作家的圈套。”不用说,“悬念”就是这样一种“灌了铅的骰子”,而且属于几乎屡试不爽的那种。小说《观湘门》中,“悬念”也没少出场,如第一部分的结尾,在民警叙述完自己与青年父亲的那次会面之后,冷不防地出现了这么一句话:“那个时候,我真不知道他就是你爸,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在你和他身上。”又如第三部分鸡哥逃跑前的话带给青年的困惑:“我忽然想起鸡哥刚才说的那句话,你答应我一定要对你姐好。他认识我姐吗?他跟我姐有关系吗?死到临头还不忘叮嘱我,到底怎么回事啊?”再如小说第七部分民警对青年关于其姐用生命换来的三十万元钱哪去了的追问,无不有效地吸引人读下去以探求答案。但悬念光设置了是不够的,还需要解答,而且要精心把握时机。换言之,小说中,没有解答的悬念那不叫悬念,而解答的时机又常常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部小说的成败。那么,对于这些悬念,小说《观湘门》又是何时解开的呢?很明显,它们大多集中到了结尾,如上面提到的三个悬念除第二个在第五部分已由民警解开之外,无不是到了结尾处才彻底真相大白的,而即便是第二个悬念也在小说结尾处再次得到了印证。就这样,读者一瞬间恍然大悟了,紧接着回味无穷了,小说也就成功了。

作家孙犁在论及名著《红楼梦》结构布局之精妙时曾说过这样一段十分形象的话:“他写一个中心事件,总是象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一大石,不只附近的水面动荡,摇动荷花,惊动游鱼,也使过往的小艇颠簸,潜藏的水鸟惊起,浪环相逐,一直波及四岸;投石的地方已经平息,而它的四周仍动荡拍击不已。这就叫做精心结构。”要求每一部作品都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当然是不现实的,但要求每一部作品都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却是丝毫不过分的,而叙事结构上的用心无疑正是小说《观湘门》最大的亮点所在。

三、从源于生活到高于生活

在文学史上,一个有趣的悖论是,因文学之故而名垂青史的人那么多,想当年能问心无愧地在职业一栏填上“作家”二字的却没有几个。中国古代,诗人们几乎清一色全是官员:屈原,杜甫,苏东坡……没有一个不是一辈子义无反顾地“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西方的情况似乎要好些,但也不过只是“似乎”,不信我们可以随手在文豪堆里扒拉扒拉,至少可以轻松地拉出医生和记者这两支职业大军,前者著名的就有俄国作家契诃夫,英国作家柯南道尔,以及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后者更了不得,包括1954年诺奖得主海明威,1982年诺奖得主马尔克斯,以及2015年新晋诺奖得主白俄罗斯女作家斯维特拉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这么一看,文学简直成了这世界上最无关“专业出身”的东西,不过事有两面,或许换个角度我们也可以说:对文学最好的专业训练莫过于生活本身。

看得出,作为湘潭市公安局警官培训中心的一名高级教官,作家欧阳伟同样把日常工作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融进了自己的文学创作之中,小说《观湘门》的题材选择本身便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而走进作品的字里行间,这类例子也是俯拾即是。拿作品第一部分对青年父亲摆摊时那一整套动作的描写来说,没观察过的人大概很难写得这么准确细致;而对青年父亲见义勇为却又暗含私心这一情节的设置,也足见作者在多年职业生涯中练就的对人性的深刻洞悉。再如小说第七部分对那起入室盗窃案破获过程的叙述,全凭想象恐怕也难以写得这么曲折生动。当然,借鉴生活不等于对生活的照搬,小说作者欧阳伟在工作中经历的案件千千万,为什么偏偏写了这样一个而不是随便哪个,原因说到底无非还是其深刻地懂得文学与生活的不同。就像电影《一一》中主人公NJ的女儿婷婷谈到电影时所说的:“如果电影和过生活一样,那谁还会想去看电影啊,过生活就好啦。”文学也是一样的道理。总之,作家不单单是“生活的搬运工”,还得是“生活的雕塑匠”,唯有如此方能保证作品“源于生活”的真实性与“高于生活”的艺术性,也方能保证作品在“讲一个好故事”的同时也能“讲好一个故事”。

很难想象,没有医学知识的柯南道尔能塑造得出风靡世界的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法律知识的卡夫卡能创作得出《审判》《城堡》这样寓意无穷的小说;而没有成千上万次的采访经历,白俄罗斯女作家斯维特拉娜想必也写不出《锌皮娃娃兵》《战争中没有女性》这类震撼人心的作品。就我们个人而言,人生的经验其实是极其有限的,面对生活,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做单项选择,而文学却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种有限性。可以说,正是那些来自不同地域,从事不同职业,过着平凡或不凡生活的人将他们的经历与感悟带进了文学,才让文学的世界亦即我们的世界如此多姿多彩。故而,不论是职业作家,还是《观湘门》的作者欧阳伟这样的非职业作家,只要用作品带给了人们有价值的东西,就值得我们读者献上一份真诚的敬意。

(作者单位: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责任编辑 张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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