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珂

谈到中国古典舞，无疑会提到中国古典舞的传承和发展问题，在探寻中国古典舞传承和发展的道路中，我们除了寻求古典舞发展自身的训练体系和文化培养外，还应与相关艺术学科做以关联和比对，寻求中国古典舞与其他传统艺术在相同文化根源的滋养下产生的艺术关联性和共性，从而得以促进中国古典舞的传承与出新。在众多中国传统艺术中，中国书法与中国古典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和奥妙，古之有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悟出草书笔法精髓，从而草书大进;徐渭云“大娘只知舞剑器，安识舞中藏草字。”悟出字中蕴舞姿;世人评王羲之书法“飘若游云、宛若惊龙”也是对中国书法为舞的精神揭示。因此中国古典舞与书法的精神内核之所在，是得我们探寻与研究的。

书法中的“一画”，是最简约却又是最复杂的，道德经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书法中讲“一画生万画”，石涛开创的“一画”扩展到亿万画，而亿万又浓缩在“一”（“一画含万物于中”—清·石涛《画语录》）由点积线，“一画”内涵丰富而独立。正如古典舞中的身韵运动元素，以一生无数，由一而开端。中国书法与中国古典舞中的最大关联，就是线。线条是书法之魂，是书法赖以生存的基本条件，也是书法家书法情感体现，是个人精神、气质和素养的直观媒介。沈鹏曾说“在书法中是无数“点”的集合……但中国书法中集点成线，却表现为无数“点”的相互依存、抗衡，又相互拒斥、渗透。”中国古典舞动作的行云流水，运动路线及人体线条展示着舞蹈的运动空间。其“提、沉、冲、靠、含、腆、移、旁提”的动作元素，都是在每个点上运动的汇聚，从而形成线条和动作语汇，古典舞的动作起始、旋转则都是在线的链接上对立而统一。这些运动元素，正如书法中的“点、横、撇、竖、钩”等笔画，而一画则是万画之源。书法中“一画”的变化和根本，及延伸出丰富多样的变化形式。古典舞一动则百动，而所有的动律都离不开基本的元素核心。我们在研究古典舞时通过学科对比的方法，认识到中国古典舞身韵元素与书法“一画”的运动本质相同性，从而促进古典舞的教学培养及舞台表演。

中国古典舞身韵讲究一气呵成、一动百动。联系到书法中，“一画”的运笔动作则与之如出一辙。东汉蔡邕则在《九势》中指出：“下笔用力，肌肤之丽”。，卫夫人的《笔阵图》也有云：“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一画”的书写在运笔过程中体现的手法与笔力，皆需指、腕、臂、肘的协调与转折。楷书中，“一画”的书写要求为斜点起笔、向右带笔、逆转调锋、中锋行笔、弹起上挑、提锋折、回锋收。“一画”下笔的笔力关乎线条的美感和力度，其中蕴藏着阴阳对比、明暗对比，中锋用笔形成了“一画”中最有力度的亮点。其平稳运动和首尾顿挫的交相呼应正如古典舞身韵身法中的旁移、旁提与横拧的链接，古典舞中旁移则以肩部在腰部的发力下与地面形成横向的水平运动，在提沉中身体延伸、眼神延伸。这一身体运行路线正与“一画”的运笔路线完全符合。在林怀民舞蹈作品《行草》中，以书法作品“永”字为背景的舞段，舞者运用动作表现出的动作运动线条，正体现了这一点。当然，在拥有深厚传统文化基础的古典舞中，体现的更为淋漓尽致。

再以佟睿睿编导作品《扇舞丹青》为例，此作品利用表现书画的创作过程，体现传统文化精髓。舞者在表现过程中，将书法的点画、线条表现的具体到位。仿佛扇是毛笔，而随之舞动的则是一幅幅画卷和书法作品。从舞蹈开始到中后舞段，舞者多次以身體的旁提、身体中心以腰为轴向左右移动、运用气息、身法，手持扇，形成横向、弧线的线条流动，跪地展扇、起身瞬间，正如草书中“一画”顺畅、流利，一气呵成。这种线条的力度美，正是书法与古典舞的魅力之所在，用气息和力量赋予笔画和动作以生命，是心灵的律动，是书舞精神的高度融合和碰撞。

中国古典舞的动作以圆的路线为主，平圆、立圆、八字圆的运动轨迹形成了古典舞独特的审美特点，也是线的具体表现。每个古典舞动作外部所经过的路线，节奏处理的强弱肢体运动的方向，皆是点与线的衔接，线与面的构成，形成了立体的、多维的空间画面。而书法中的“一画”看似是平面，实则蕴藏着丰富的立体抽象空间，细看一画的提笔、中锋、回笔，若將首、腹、尾的起笔点、中锋用笔的腰间中点及回锋点相连接，正是八字圆的运动路线。卫夫人《笔阵图》曾说：“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书法以用笔为先，中锋居重，线条方具立体感。而古典舞运动则以线的运动为主要意识的韵律感，身法的运用在慢而不断、快而不乱的过程中形神兼备，因此、从运动路线、气息上这与书法“一画”的行进中锋运笔的内力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时古典舞三圆路线的“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力与形合”的神韵则与“一画”的外部直观体现及内在涵义相融合，我们更直截了当的看出二者艺术审美的高度统一。

古典舞动作的运动路线从来没有平直、突兀的，其审美特点的“圆、曲、拧、倾”决定了动作的曲折和婉转。因此动作欲前先后、欲左先右的特点在古典舞身韵的动作中无处不在。动作线条的韵律，更有“一波三折”的意韵。王羲之曾说“每作一波常三过折笔”。“一画”的首、腹、尾皆有明显的节奏点和路线转换，绝非平直运行。在“三折”中运笔，在过程中得其意趣、趁势而行，从而一气呵成。书法家沈鹏认为“一波三折”的概念，在传统艺术的许多领域都深刻存在，也是传统艺术的重要特征。譬如京剧、诗歌等艺术形式。在古典舞身韵中“一波三折”不正是动作元素中的提沉、冲靠、含腆的特征吗。

古典舞身韵的核心是“形、神、劲、律”这是古典舞由内而外，由形及神，力度与韵律高度的统一与结合。形神兼备、内外统一、身心并用是书法与中国古典舞身韵的和谐统一的审美标准。无论是点线的链接还是“一波三折”的艺术特色，或是立体多维的运动路线与方向，书法“一画”在中国古典舞中的暗含原理与意念支撑都是我们值得深究的。它是二者艺术的凝聚力和张力的体现，是同样传统文化背景下意象的转换与循环。二者结合学习研究是动态与静态艺术的直观视觉交融和境界升华。是书法家与舞者的精神共鸣与文化统一，在书法与中国古典舞人文精神的传承和创新中多元和跨界的最高审美追求。是中国传统哲学“天人合一”的客观体现与和谐并存。因此，作为书法家与古典舞者更需传统文化的精神滋养、深厚的人文素养，才能“意在笔先”、“意气合一”。在书法的凝固与静止、古典舞的律动与气息中领略中华民族文化的生命力量和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