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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山谷

2016-05-30罗浩然

语文教学与研究(读写天地) 2016年3期
关键词:个儿五谷水桶

罗浩然

“姥儿,去摸鱼噻好不啦?”我提着湿漉漉的木屐,卷起裤腿,在“嘶个儿——嘶个儿”的蝉鸣中望着远处喧闹的山谷,那儿的一串红刚吐苞,满地的青嘟噜。“伢儿,我跟你说哈,”女人高大的身躯像门板似的咯吱咯吱转过来,“河里窝河神哩,仔细你嫩脚趾头头给咬去唠。”

“六月不热,五谷不结。”青铠披挂的蚱蜢蟋蟀都弓身伏在笔挺的马甘草上,岸芷兰汀,郁郁青青,一切都憋着一口气,土黄的圆芋只露半个头,纤柔的皂荚还未显出黛色,长哇……长哇……

在这样的夏天我只身来到四川眉山的姥姥家。那天我沿着凹凸无律的土胚子踩到了一片山谷地,她弯腰务农,空气里氤氲着初夏未蒸干的水汽。后来当她直立——很高大,却瘦削,斑驳的银簪插在稀疏的发里,脸上的褶子像干涸的河床般千沟万壑。她的家是山谷的臂弯里拥抱着的唯一人烟,她在这里独自倔强。

姥姥除了种五谷,也种蔬菜瓜果花卉。山谷里被她经营得一片惊艳,她的面颊被花汁也染得一片惊艳。“姥儿,你就一个人住,种这么多吃不完,看不尽,还会凋谢,有什么意思?”

姥儿没说话,盯着花看,冲着花笑。

夜幕被拉下后,星星是最明亮的太阳。月儿,挂在空中,如同衬在黑丝绒布上的一枚象牙。姥姥倚在藤椅上眯着眼,无声地织衣。我同样浸润在一片黑暗之中,想着自己的心事——与孤独无二的感觉。

“九月秋,里里外外湿到抽。”黑红相间的瓢虫慢慢地从汁水丰富的香茅底端爬到枝尖,桢楠盘根错节处附着黑漆漆的独角仙,血色的红花景天,深紫的绣球,摇摇欲坠的芭蕉叶,一片美好,一片艺术……

然后便下雨了——三天三夜的雨。我清晰地记得姥姥在静默了许久之后冲出家门,在麦田里猛地炸裂出号哭声的那一刻,她高大的身子跪下,扭曲,不住打颤。“寸麦不怕尺水,尺麦但怕寸水。”如此雨后,不外乎一片狼藉。

我提着铁皮水桶,趔趄地跟上前去,雨稀里哗啦,似洗尽了一切。天空,原野,极静;一串红刚刚露红,极扎眼。

月光淡淡的,水一样地泻在院落的空地,泻在沉默的五谷,泻在姥爷黑白相片前的烛台上。这样的夜里,梦也无力做了。

孩子在乡间惯了,性子也就野了。我终于按捺不住,拎着水桶去抓鱼了。姥姥已不出人意料地挺了过来。日落霞起,便削木做篝,燃火自暖,胡乱地烤,胡乱地吞。就卡刺了。疼,疼了一路。后来呢?

姥姥面色凝重地燃起蜡烛,围着我,又蹦又跳又唱:“两志口,无代志,菩提……”烛光映着,我见到了她的衰老,以及她的目光。这让我猛地想起那天她投向花草们的目光——它们相同,是温柔,是简单的幸福,是理所当然的值得。

汽车的轱辘滚啊滚,两岸的芦苇飘啊飘,荡起的泥土摇摆了一千零一里路,夜里的星星被孩子数了一千零一颗。那次离别后再次与她“相见”仅在一年后的秋天,她的音容笑貌被我在赶往的途中无限回忆,带着哭腔回忆,带着一颗愧怍的心回忆……

一切似无变化,金秋十月的农田,本是万紫千红,瓜熟蒂落。我实在不愿带着悲哀的心,去凝视一方矮矮的石头。我呆坐,我默想,想她不年轻的脸,想她甜甜的微笑,想她即使一个人也要种那么多花,那么多草……

“伢儿——”我猛地似听到了背后传来了轻轻的呼唤。我转身去寻觅,却一下怔住了——尽管已无人打理了一年之久,尽管被不理不睬,多少次烈日暴雨,无边无际的一串红正疯了般地漫山遍野地燎烧起来——就在这静静的山谷,这静静的山谷。

(导师:赵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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