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

在二十多年与书相伴的时光里，张业宏一直都在做着他人眼中“没法做”的事情，正是他的执拗，最终催生了“摘刺”这家中国前所未有的专业西洋古本书店。

4月23日，皇城根下南剪子巷迎来了位新“住户”——一家名为“摘刺”的书店。这幢白色两层小楼虽然看上去简单古朴，但在市井杂巷深处仍显得与众不同，引得胡同口闲聊大妈们指指点点的同时，也让早起溜胡同的背包客不禁为之驻足。

京城书店多如牛毛，这家开在巷里的小铺子乍看上去也没有多么特别，但在推开“摘刺”大门的瞬间，你的目光将再也无法从它的身上挪开。这块80坪见方的空间与门外的熙熙攘攘仿佛不处于同一时空——这里有年代久远的羊皮长卷，也有独一无二的大理石纹纸；能找到手版印刷栩栩如生的色彩，也能领略巴伐利亚人近乎完美的装订工艺；金箔与象牙镶嵌的手制家族圣经，也许曾是西欧某贵胄之家的至宝；丢勒、伦勃朗、古斯塔夫·多雷等大师的各色版画，则从万里之外的图书馆远渡重洋而来。自古腾堡时代以降，西方书籍制作不同阶段、各类风格代表性的作品，都能在“摘刺”那整整两面书架墙上觅得真本。

坐拥数百本珍贵古书，“摘刺”此番亮相堪称惊艳，而一波又一波流连忘返的读者，也让书店主人、蜜蜂出版公司创始人张业宏倍感欣慰。正如“摘刺”的口号“与成见决斗”，从策划文化艺术图书到在遥远的宋庄开办独立书店，在二十多年与书相伴的时光里，张业宏一直都在做着他人眼中“没法做”的事情，正是他的执拗，催生了“摘刺”这家中国前所未有的专业西洋古本书店。

宋庄一书痴

“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兑现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心里曾出现的一个念头，甚至就为出一口气。我想我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出版人》的记者，张业宏如是说。

今年是张业宏进京创业的十一个年头。2005年，他辞乡南下，孤身一人闯荡京城。“当时年轻气盛，理想就是进军中关村。”张业宏说。但创业并不一帆风顺，从出版顾问、经管类图书策划、行业记者的岗位上飘了几年，张业宏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最适合吃的那口饭，这使得他渐渐离开跟进者的行列，开始反思现象下的另一种可能。

在他看来，时代日新月异，人们的价值系统却日渐缺失。“要想找回信仰，首先要回归内心，去寻找自己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事情。”张业宏想。曾痴迷过的文艺，成了精神危急关头那株救命的稻草。2008年，张业宏创立以“采集文明、传播智慧”为宗旨蜜蜂出版公司，将当代艺术、小众学术作为主要方向，走上了一条“叛逆”的出版之路。

也正是从这时起，六环外的艺术聚落宋庄成为了张业宏生活、工作的根据地。在这个离京冀边境仅半小时车程的小镇上，生活着近万名艺术从业人员，这些人既是蜜蜂文库的读者，也为张业宏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灵感。久而久之，张业宏与都会生活愈发疏离，反倒与各路艺术家打成一片，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宋庄人”了。正是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工作和与生俱来的创作狂热在张业宏身上渐渐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开一家书店的想法，也在此刻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2010年，蜜蜂文库策划的“书店之美”和“独立书店，你好！”系列，成为了张业宏进军书店行业的契机。同年，蜜蜂书店正式在宋庄开门迎客。这次“逆时而动”的结果是：系列图书的出版，让独立书店的概念在国内备受关注，独立书店联盟由此成立；而蜜蜂书店经过张业宏与团队的不断打磨，收入愈发可观，影响力也逐步扩大。2012年蜜蜂书店获评“中国十佳年度书店”，2013年书店被授予中国独立书店特别贡献奖。

蜜蜂书店越办越好的同时，国内实体书店却哀鸿遍野。那么初出茅庐的书店人张业宏究竟有怎样的经营诀窍？“开书店需要十八般武艺，是综合实力的较量，不是仅仅懂书、喜欢书就做得来的。”张业宏表示。面对网络电商的冲击，如今一家书店存活与否，还取决于能否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既然网上购书品种全、价格低，那么读者为什么还要来店里买书？“情怀是一个答案，但廉价的同情支持不长久，归根结底还是要做别人做不来的事情。”张业宏说。也正是这样的思考，催生了不同于其他任何书店的“摘刺”的诞生。

古本书店的诞生

许多人印象中的张业宏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一谈起他的古本藏品，他就会激动地像个孩子。“几年来我做出版、开书店赚的钱，一分也没留下，全部砸在了收集各种古书上。”说到这里，张业宏言语间颇有几分得意。

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张业宏得到了一本全真复刻的《钦藏英皇全景大典》，书中精妙绝伦的印刷工艺，使他顷刻为之折服。此后张业宏历尽辛苦，以巨资收集齐了全15部《大典》，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走上了搜求西洋古本的道路。

“我收藏的书，以1945年为下限，主要看中的是插图与装订工艺。”张业宏说。在古今恣意的穿越，使他对出版的当下更多了一层叹息：“复制的技术在不断发展，但藉由现代工艺很难留下超过两百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书籍。科技的进步与创新所带来的结果是人的技能的弱化与文艺内涵的下降，许多东西正因大规模生产而失落。”有感于此的他表示，之所以倾尽家财也要把这些古书带到中国来，就是希望能让更多的人在这些臻于至善的书籍形态中寻回审美的品格与力量。

“我知道我所收的这些书最终是不属于我的，我只是一个二传手。如今把他们整回来，总有一天它们会去向其他朋友的手中。我也希望这些书可以被更多的人看到，而不是束之高阁落满尘灰。”不想独自占有它们，更不想简单地售卖它们的张业宏要为这些古书找一个新家。

2015年秋天，张业宏在胡同里晃荡，寻找着开古本店的场所。在美术馆后街南剪子巷，他与如今“摘刺”所在的这幢小白房不期而遇：“看着心里就欢喜，仿佛推开门就能闻到书的香气。”两眼发亮的张业宏当机立断，与房东签下五年租约，并请来一位澳洲籍设计师操刀改造，但最后施工图纸打印出来的时候，他却有些懵，原来改造房屋结构的造价，已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算。不想失去每一寸细节的他为了筹集必要的经费，打开了“开始众筹”的页面。

“我们没法回头，我们必须完成它。这也是蜜蜂飞行的法则。”在古本书店的众筹项目中，张业宏如此写道。出乎张业宏意料的是，最初20万元的筹资目标，在众筹发布后短短四个小时内就实现了，最后众筹以突破300%的完成度结束。为了不辜负网友们的期待，张业宏加快施工进度，世界读书日前夜，随着最后一批藏书入住“摘刺”，绷了几个月的他终于舒了一口气。

在张业宏心目中，一家书店，很大程度上就是书店人精神世界的外化。在“摘刺”，张业宏延续了蜜蜂书店以楼层划分空间的思路：书店一层的主角自然是古书，它们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特制的书架上，以最真实的姿态期待着与爱书人的邂逅；由阁楼改造成的二层则是版画的专属空间，阳光从天窗射进室内，营造出一片温馨的氛围；最为主人钟爱的，则是古本店的天台，坐在栏沿远眺，尽是灰瓦屋檐、落霞炊烟，一小片京师梦华尽在眼底。从遥远的宋庄到京城的中央，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但开书店不是做隐士，想让书店能向其中藏书一样历经久远的岁月，仍需为其带来清晰的经营模式。除了古书，未来在“摘刺”还将有一大批独特文创产品与读者见面：“我们将推出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仿古本册，除了参照过往工艺制作的封面，册子里还会印有罕见的版画作品。独此一家，别无二致。”古本店的开业，也在张业宏身边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其中有古书收藏的专家、工艺版画的大师，也有资深的媒体人、经营者。“有了同人们的助力，未来古本书店还将拓展更多的可能性，让古书之美、藏书之趣被更多人体验到。”

“我是不愿意在自己做的事前面加‘最字的。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至多只能算是特别、另类吧。”在古本书店的天台上，张业宏点起一支烟。风儿喧嚣，日头寻常，听着梧桐沙沙作响，主人心如止水，恰如古书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