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英

[摘要]克里斯托弗·诺兰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和对人性的思索，在好莱坞赢得了不可动摇的地位。尽管诺兰并无意在电影中为人类寻找到未来的希望或发展道路，但是诺兰电影已经超越了单纯娱乐的范畴，带有浓厚的哲学气息。可以说，诺兰的这种尝试对于未来的艺术影片以及商业影片的创作来说，都是极具借鉴和参考价值的。文章从人性扭曲与人格障碍、人性弱点与利用和被利用、人性光辉与拯救世界三方面，分析诺兰电影对人性的反思。

[关键词]克里斯托弗·诺兰；电影；人性；反思

英国新锐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1970— ）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和对人性的思索在好莱坞赢得了不可动摇的地位。诺兰以《记忆碎片》（Memento，2000）、《致命魔术》（The Prestige，2006）、《盗梦空间》（Inception，2010）和《星际穿越》（Interstella，2014）等电影吸引了大量观众，不仅打造了别具一格的谜题式叙事风格，还实现了电影在商业与艺术上的双赢。在当前这个消费时代，诺兰之所以从某种程度上在商业电影与艺术电影之间由来已久的鸿沟上架起了桥梁，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诺兰能够在电影中对复杂的人性进行展示，同时还对人类社会中暴露出来的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一、人性扭曲与人格障碍

人是艺术的中心，人在性格上的差异以及与他人之间的复杂关系造成了电影中的矛盾冲突，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对于扭曲的人性的展示，可以说是艺术上使用夸张手法做出的一种表达，并且这样的夸张是不违背自然规律，直指人性本质的。诺兰在解放了自己的想象力之后，给观众提供了一个个人性扭曲、人格具有障碍的“标本”，令观众唏嘘不已。在诺兰的电影中，女性往往处于一个陪衬的状态，而男性角色往往极具魅力，令人过目难忘。但是这种印象的深刻很大程度上便来自于这些男性角色人性的扭曲。女性心思尽管比男性更为细腻，但是在遭遇人生困惑或打击时，女性往往具有更大的心理调适能力，并且在破坏性上也远远弱于男性。邪魅、狂狷、孤傲、偏执且又深刻地影响了他人之人往往是男性，因此诺兰选择男性来进行人性扭曲的展示是颇有道理的。只是在诺兰的电影中，人性扭曲者往往都有不得已之元素，让观众在目睹他们的悲剧之时又深深地为主人公的坎坷经历而感到同情。[1]

诺兰电影中的人性扭曲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上，一个是精神病学意义上的，如《记忆碎片》之中患有短期失忆症的莱纳；另一个则是心理学意义上的，即因为个性中的高度偏执而造成的人格障碍，如《致命魔术》之中的罗伯特·安杰尔和阿尔弗雷德·波登兄弟。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的人格天平都已经严重失衡，无法正确地应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最终对自己、他人以及社会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莱纳的失忆症仅仅是他的显性疾病，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放弃不了为妻子报仇的念头，将这个作为自己人生的唯一动力才是莱纳悲剧的根源。甚至连他的失忆症也并非大脑的器质性损伤，而很大程度上是他的妻子去世后他因为无法面对现实而进行的选择性遗忘造成的。[2]而在《致命魔术》之中，原本是好兄弟的安杰尔和波登表面上因为安杰尔的妻子死于魔术事故而决裂，事实上两人都有着近乎变态的，想要在表演魔术方面达到登峰造极境界的追求。这种偏执的追求使得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报复对方，并且因为对方曾经伤害过自己而心安理得。在两个人（实际上是三个人，包括波登的孪生兄弟法隆）多年的针锋相对中，安杰尔失去了妻子、自己的腿以及最后失去了生命，波登兄弟则失去了自己的爱人、手指以及其中一人的生命，还牺牲了多年以来两个人的正常生活。安杰尔和波登两人的争斗，实际上并没有将魔术艺术推向一个新的高度，波登的替身诡计并不新奇，安杰尔则向科技求助并忍受了巨大的副作用，他们的牺牲换来的只是一片虚无。而在安杰尔求助科技的段落中，电影暗示了真实历史上爱迪生与特斯拉的直流电和交流电之争，同样是出于人性的扭曲（对名利的渴望），爱迪生对于科研走在他前面的特斯拉采取了多种手段的打压，最后依然没能改变自己被淘汰的结局。一显一隐两个层面上的叙事都在表示着人性是极容易扭曲的，当人被名利、仇恨等歪曲了心智后，是无法做出正确的行为判断的，最后导致的只能是莫大的悲哀。

二、人性弱点与利用和被利用

在西方现代文化中，批判性是一个关键词，而电影也深受这种批判精神的影响，对人性弱点的揭示便是批判性的具体表现之一。诺兰极为善于表现人性问题造成的负面经验，将人性的种种弱点置于较为极端的状态下暴露出来，逼迫观众也在娱乐之中直面自己内心满目疮痍的一面，拓展观众的视阈。这种自省精神、自审意识是诺兰电影中最为可贵的特点之一。[3]诺兰始终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意识到无论性别、阶层和时代，人都有着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他所塑造的主人公往往具有高人一筹的智慧、能力或家世，然而也有来自自己命运或经历中的局限与尴尬，人性的弱点就此暴露出来。而在复杂的社会中，这些弱点就成为人们互相利用的突破口，主人公往往在利用他人的同时自己又为他人所利用，生命的荒诞、无序之处正在于此。

以《盗梦空间》为例，电影的主题一是“植入”，即主人公柯布等人的“盗梦”技术，能够通过改变人的意识而深刻地改变整个外在世界；二便是“归家”，整部电影其实便是柯布的回家历程。尤其是在电影后半段，柯布以及他的团队进行最后一次盗梦植入时，全部惊心动魄的故事都发生在一个航程十来个小时的航班上，而这一次从澳大利亚飞往美国也正是决定柯布是否能够顺利归家的关键之旅。柯布之所以一心归家而不成，正是因为他和妻子开发的盗梦技术使得妻子留恋梦中的世界，进而开始怀疑现实也不过是一场梦，在设计了柯布杀死她的假象之后自杀身亡，以达到和柯布一起永远“死”在梦中的效果。涉嫌杀妻的柯布不得不流亡海外，在他的回忆中自己一对儿女的背影反复出现，为了与儿女团聚，柯布不得不答应日本能源大亨齐藤的要求而展开盗梦行动。

首先，柯布利用了包括梦境设计师艾利阿德妮在内的小组成员，利用他们对造梦事业的热爱以及对于金钱的需要（如梦境演员埃姆斯、药剂师约瑟夫等）来帮助他共同完成洗白身份的这一举动。其次，柯布利用了能源公司的唯一继承人罗伯特·费希尔，寄希望于改变费希尔内心的想法，促使他解散父亲一手创立的公司而实现自己归家的梦想。而齐藤则无疑利用了柯布和阿瑟等人，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让柯布以并不光彩的方式对竞争对手费希尔进行洗脑；但反过来柯布对于齐藤也处于利用之中。两人的各怀心事导致他们在盗梦过程中出现重大失误，齐藤和柯布几乎都落入时间无尽头的混沌域（Limbo）中无法醒来。柯布妻子的死因其弱点是贪恋着与爱人无穷无尽的长相厮守；而柯布受人摆布的弱点则是因为他最初给妻子“植入”了怀疑现实的理念导致妻子自杀；柯布之所以被齐藤所利用，陷入不成功便成仁的绝境之中，又是因为柯布之前被别人利用来对齐藤进行盗梦。包括齐藤在内的人们除了要在盗梦过程中不断地战胜自己的潜意识，在现实生活里他们还需要不断地对抗自己人性的弱点，做出种种不得已的选择。可以说，《盗梦空间》中并不仅有对于“植入”概念天马行空的想象，同时也有着对人性弱点导致的利用与被利用悲剧的无情揭示。[4]

三、人性光辉与拯救世界

必须承认的是，诺兰也不是一个始终保持悲观心态的人。毫无疑问，人性深处固然有许多弱点，当代社会对人们的“异化”更是容易让人类表现出惶恐不安的心理弱势，以及在物欲的挤压之下心灵发生的畸变。但是诺兰无意于使电影充满了凄怆与悲苦，而是指出人有不甘堕落的一面，人性仍然会散发光辉，这种光辉甚至可以改变世界，拯救世界。这也可以视作是诺兰在解剖了人性内部的“病原体”之后，突破了政治、阶级等局限话语为人类寻找到了一条救赎之路。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人的脆弱、孤独、自私、恶毒，有了人性的扭曲之处和软弱之处，因此人们在奋起战胜自身这些缺陷的同时才更散发着万物灵长的光芒。也正是因为诺兰的电影中有了对人性光辉的充分展示，他的电影主题才得以丰富和深化，对于单纯强调“超能力拯救世界”视觉奇观的商业电影来说，有着一种不可低估的启蒙作用。

在诺兰的《蝙蝠侠：暗夜骑士》（The Dark Knight，2008）中，诺兰对于人性的揭示可以说入木三分，普罗大众与电影的英雄主角都经历了人性的考验。以民众为例，哥谭市由于长期以来政局黑暗混乱，民众活在心惊胆战的生活之中，而没有任何底线的反面人物小丑出现之后整合了当地黑帮，并以炸医院等恐怖行为威胁蝙蝠侠自首。由于担心自己的亲人死于小丑的恐怖袭击，民众一致对曾无数次解救过他们的蝙蝠侠施予压力，要求他到警方面前摘下面具，束手就擒，人性的丑恶一览无余。然而在影片的结尾，当小丑再次考验民众，给予两条船上的人一个爆炸遥控器，声明谁先炸死对方谁就能活时，包括往日穷凶极恶的监狱犯人在内的人最终都没有按下遥控器，小丑因为惊讶于自己的失策而被警方击毙。而对于主人公来说，人性的光辉一面更是多次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原本蝙蝠侠寄希望于检察官哈维·邓特，后者曾经提出“或是作为英雄战死，或是苟活到目睹自己被逼成坏人”，企图通过合法的手段拯救哥谭市。然而在小丑恶毒的计划下，邓特和蝙蝠侠心爱的女子瑞秋被炸死，邓特也因为烧伤而成为“双面人”，他内心恶毒的一面盖过了正义的一面，也在自己疯狂的报复中死于非命。蝙蝠侠为了不破坏邓特在民众当中的形象，让民众仍然相信正义的力量，让邓特以英雄的身份战死，自己则承担起杀死邓特的罪名。

在《星际穿越》中，人类一方面因为滥用科技而破坏环境，即将走上灭绝的道路，而另一方面，却依然依靠着科技执著地寻找出路。[5]男主人公库珀原本可以选择留在地球上陪伴子女的成长，可是为了替人类寻找新的家园而走上了穿越虫洞的茫茫之路，宇宙中时间与空间的巨大差距基本上终结了库珀与女儿墨菲之间的联系。然而当库珀为了给人类保留最后一线希望而掉入黑洞时，却因为误入五维空间而能通过书本与女儿取得联系。地球上已经成年了的墨菲也正是因为数十年来依然怀念父亲而保留着自己书房的布置。父女之间通过摩斯电码取得联络之后，墨菲成功地将人类送上了宇宙空间站。可以说真正拯救了世界的固然有科技因素，但是更有库珀父女人性深处的守望亲情以及他们为了科学事业献身的无私和勇气。

电影往往被称为“梦”，而好莱坞无疑便是当今最大的“梦工厂”。年轻而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克里斯托弗·诺兰在银幕上创造了一个个具有过人魅力的奇幻梦境，一方面，他电影中流畅的高智商谜题性叙事、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以及华丽的画面帮助诺兰在商业上获得了成功；另一方面，诺兰的电影又有着深刻的主题作为灵魂，他始终在电影中关注着人们的人性问题，不止给观众打造了叙事上的迷宫，更让观众徘徊于人性困境的迷宫之中久久难以自拔。诺兰的电影并不拘泥于悬疑、科幻的题材分野或古代、现代与未来的时间限制，人性是贯穿诺兰电影始终的一个关键词，无论在何种背景之下，诺兰均能对人性进行揭示，对人所制造的问题进行追问，促使人们探寻忏悔和救赎的途径，使电影充满浓郁的反省意识与人文关怀意味。可以说，诺兰之所以能在浮躁的好莱坞始终占有一席之地，是与其电影的这一艺术特色密不可分的，这也同样对中国类型电影的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参考文献]

[1]戚文龄.试论克里斯托弗·诺兰电影叙事中的悲剧性[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3.

[2]王昊阳.《记忆碎片》的精神分析读解[J].电影文学，2014（23）.

[3]张净雨.克里斯托弗·诺兰：建构谜题的电影大师[J].当代电影，2013（03）.

[4]黄贤春.“通信与控制”：电影《盗梦空间》结构复杂性的逻辑引擎[J].文艺争鸣，2011（02）.

[5]许乐.《星际穿越》的物理基准和宇宙观设定[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