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音乐。一个声音出现（意大利语），诗人老但丁的声音进入

但丁：（V.O.）在我们都必经的人生之路走到半途时，我发现我自己身在一片幽暗的树林里，眼前的路清晰不再。

但丁：（解说）那是公元1300年的一个美好星期五（Good Friday， 耶稣受难日）。我，但丁·阿利吉耶里，时年35岁。

【一阵狂暴的风声吹过树林，远处狮吼和狼嚎

诗人但丁：很难描述那树林是何等的野蛮、荒凉和恐怖。我甚至无法记得我是如何步入其中的。

【风暴渐弱，被狮吼和狼嚎代替

诗人但丁：时辰将近黎明。我看到狮子、豹子和狼，它们在我四周咆哮。我像一个满怀希望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一切。

朝圣者：求您救救我吧！不然我会永远迷失下去！

【动物的声音逐渐消失至寂静

诗人但丁：接着，那些野兽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一个充满庄严感的、令人尊敬的身影。他长久地缄默，几乎不发出声响。

维吉尔：别怕！

朝圣者：你是谁？是鬼魂还是活着的生命？

维吉尔： 我曾经一度是一个生命。我在奥古斯都（Augustus）皇帝执政时期生活在罗马。我是一个诗人，曾记录下了埃涅阿斯（Aeneas）从焚烧的特洛伊城逃亡，建立罗马城的故事。

朝圣者：（敬畏地）那……您是维吉尔？

维吉尔：是的，我生前是维吉尔。

朝圣者：我学到的一切都是从您伟大的史诗中学来的，我所了解的一切关于语言和诗歌的知识都来自于您！您是我的恩师啊！

维吉尔：如果我不是一个灵魂的话，我就会为你的称誉而尴尬了。

朝圣者：哦，大人，请帮帮我吧！我已经彻底迷路了。有什么办法能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吗？

维吉尔：有的。但是你要接受我做你的向导。

朝圣者：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维吉尔：我得警告你，我们即将进行的旅程并不轻松。我们将穿过地狱、炼狱和天堂。从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进行过这样的跋涉。

朝圣者：那我为何被选中？

维吉尔：因为有人要求——一位你认识的、现在却已经死去的女士。

朝圣者：（一声吸气）贝雅特丽齐？

维吉尔：她是一位美丽而神圣的女子，让我陪同您进行这段旅行。她从高处下望，关心着您灵魂的康乐。

朝圣者：啊，贝雅特丽齐！很久以前我就深爱着她，尽管从未和她说过话。她去世时才24岁。但我对她依然怀有我对别人从未有过的热烈感情。

维吉尔：她希望帮你把这份爱升华为更加高尚而意义深远的东西。

朝圣者：我需要这样的帮助。我生命中肉体和心灵都已离我而去。

维吉尔：这是她所理解的，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那么你会跟随我，向我指引的方向前行吗？

朝圣者：在所不辞！大人！

【猛烈的风声

诗人但丁：我来到一个充满光明的地方，这里的灵魂被旋风席卷着吹向四面八方，如同一群与狂风战斗的欧椋鸟。

维吉尔：这是色欲之环。

朝圣者：那两个人！我想我认识他们。

维吉尔：如果你想同他们说话，问他们支配他们行动的爱情名义，他们就会过来。

朝圣者：可怜的颤抖的灵魂啊，如果可以的话，过来和我们说两句话吧，向我们讲述你们的爱情。

【风声消隐 一个温柔的女声渐渐出现（意大利语） 伴有隐隐回声

弗朗西斯卡（Francesca）：没有比在不幸中回想起曾经愉快的时光更痛苦的事了。善良慷慨的生命，感谢你来和我们说话。我是弗朗西斯卡·达·里米尼。这位在我身边哭泣的男人是保罗·马拉泰斯塔（Paul·Malatesta），我的姐夫。他爱上了我的灵魂曾经寄居过的那具美丽的身体，但我的灵魂却没能长久地留在那里。我们的爱情带来了我丈夫手上的鲜血。我的丈夫，杀害我们的人，你会在别的地方看到他接受刑罚。我们则在这里受风吹的折磨，我们面对它毫无力量，它能把我们吹向任何地方，它会永远这样吹着我们。（声音逐渐微弱）旅行者，别了！别了！

朝圣者：别了，弗朗西斯卡！别了，保罗！我为你们惋惜——

【巨石的碰撞声

诗人但丁：我在这个地方见到了比之前多得多的亡魂。他们被分成两组，痛苦地用前胸推动着巨石向前行进。他们推动的巨石一次次和对方的相撞，却没有人让路。

路人甲：你拿着那东西是要去哪？吝啬的杂种！

诗人但丁：一次又一次，巨石不停地相撞。同时发出的还有两方猥亵的恐吓和野蛮的辱骂。

路人乙：为什么扔掉它，你这个愚蠢的浪费者！

【巨石再次碰撞 愤怒的吼声

维吉尔：这是那些敛财无度又挥金如土的人，那些挥霍者和守财奴。他们永远被禁锢在无休止的争执之中。

朝圣者：但他们有些人是削发的，这里一定有教堂的牧师。

维吉尔：是的。

【音乐

但丁：在那些年的徘徊和绝望后，如今的我是何等有幸在拉文那（Ravenna，意大利北方城市）找到一方净土。在这里我受到尊重得到关心。但在我的思想和诗篇里，我的旅途还在继续。

【大门关闭 风吹过平原

诗人但丁：我睁开眼睛。我们正站在一片没有行道的奇怪森林之中。这里的树和我见过的其他的树都不一样，暗黑色的树叶从扭曲畸形的树枝上飘落下来，没有果实，只有毒荆。在这植物上方盘旋着哈比——有着宽大的两翼、尖锐的爪子，以及一张狰狞人脸的鹰身人女妖。她们一次次地俯冲向树丛。

【痛苦的叫声

朝圣者：我在哪儿都可以听到痛苦的叫声，但是我看不到一个能够发出这种声音的人。他们是躲在树后吗？

维吉尔：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来吧。

朝圣者：为什么？

维吉尔：你照做就是了。

【折断树枝的声音，叫声

树：你在做什么？你是要把我撕碎吗？

朝圣者：（畏怯地）有血从树枝里流出来……

树：我们都曾经是人类，请你同情一下我们吧。

【另一棵树的叫声

维吉尔：原谅我，灵魂，但我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他理解这一切。这些亡魂属于那些终结自己生命的人。

朝圣者：自杀……得到这种结局……

树：你从来没有体会过绝望吧？

朝圣者：我曾经离它很近了，但我来到了一个黑暗的森林。

树：我和你一样来自佛罗伦萨。我只是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两个政党之间无休止的斗争却毁了和平，毁了我的生计，最终毁了我的家园。逃出房子的废墟时我吓坏了……痛苦的人、痛苦的城市，我当初真不应该就此绝望。

【脚步走过沙地

维吉尔：这边来了又一批在滚烫沙地上受刑的罪人。

【低沉的悲叹声

诗人但丁：像夏天里的狗想要避开苍蝇和虱子一样，这些人猛击着，想在滚烫的火焰中保护自己。而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凝视着一个系在他们脖子上的包裹，每个人的包裹都是不同的颜色和造型。

朝圣者：我认识其中一些人。

维吉尔：他们是放债者、银行家。

银行家甲：我来自帕多瓦，不过我得告诉你佛罗伦萨的银行也一样糟糕。实际上，总有一天，银行业者会完全接管佛罗伦萨的。看到这个包裹了吗？这里面装的是我的红利。

朝圣者：它装得挺满。

银行家甲：这只是你所认为的。来看看他的包吧，它可比我的大多了。这是你们佛罗伦萨的银行业者。贪得无厌、毫无原则。

朝圣者：我可以看看您包裹的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一声愤怒的尖叫

银行家甲：别碰它！里面是什么东西那是我的事，你没权利干涉。

银行家乙：看上去比我的包大啊。

银行家丙：也比我的大。

银行家甲：谁都不许碰。

【争吵声

诗人但丁：然后他们便扭打在一起，无视了从天而降、砸向他们肉体的火球。

【争吵声渐弱

维吉尔：让他们吵去吧，我们要出发去地狱的最深层了。不过我们得用点特殊的交通工具。

【龙吼声渐近

诗人但丁：我恐惧地看着这怪兽从下方朝我们飞上来。它的脸和人类的一样，如你所希望的那般温和而真诚。但它身体的其他部分却恐怖得像一只有两只多毛爪子的爬行动物。

维吉尔：我们爬上去吗？

朝圣者：（惊骇地）爬到……这怪物的背上去？

维吉尔：这是我们到地狱更深层的唯一办法。

朝圣者：看来我别无选择。

维吉尔：你先爬上去然后坐到前方比较好。我坐在中间，这样你就不会被格律翁（Geryon）的尾巴意外打到了。

朝圣者：（紧张地）尾巴？

维吉尔：它就像蝎子的尾部，不过毒性更强一些。

朝圣者：而我的贝雅特丽齐女士想让我坐在这上面？

维吉尔：她希望你能完成你的旅程。上去吧。

朝圣者：（嘟哝）我……我……我会努力的。

【龙吼 起飞

但丁：我爬上去之后最害怕的就是掉下来。但因我看到了火焰，听到了绝望的叫声，我只好弓着身子坐在那里，内心恐慌。

【巨龙飞行

诗人但丁：格律翁放下我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走了。

维吉尔：它把我们带到地狱的第八层了，这地方被称为邪恶之囊，属于欺诈者。他们被填充在这个平面的角落和缝隙里，彼此间被桥梁和道路分隔开来。这更像是一个恐怖版本的繁忙都市。

朝圣者：这里完全是欺诈者？但是所有人都会在不同的时候欺骗自己啊。

维吉尔：当然，但是这里的图景不同。

朝圣者：怎么不同？

维吉尔：这地方惩罚的是蓄谋欺诈——那些会完全摧毁人类间信任和爱的欺诈行为。这里的人毫不关心他人，也不在乎一次次谎言那腐蚀性的力量，最终丧失了对真理和谬误的判断力，将自己囚禁在无止尽的谎言中。（地狱第八层的粪便音响）那边的是阿谀奉承者，一些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可以说任何话的家伙，在污秽中越陷越深。

【粪便音响扬起

阿莱西奥（Alessio）：你这杂种，看什么呢！

朝圣者：我认识你吗？啊，你是卢卡的阿莱西奥·因特米内（Alessio Interminei）。

阿莱西奥：我奉承了一堆蠢猪，因为我当时觉得这会有助于我的事业，所以这就是我要被埋在人类排泄物里的原因？

朝圣者：但是你的谄媚造成了多大的破坏呢？

阿莱西奥：或许是一场战争吧。顺便说一句，但丁·阿利吉耶里，我一直都很钦佩你。我以为你会去到更好点的地方。既然这样，我们或许可以做个交易……

【阿莱西奥尖叫着被推回了粪便之中，痛苦的叫声 渐隐

【齐声哭号

维吉尔：我现在带你来的是邪恶之囊的最后一个坑，也是最为黑暗、味道最糟糕的。在这里的是伪证者，那些使用伪劣的科学进行伪造和模仿、以此欺骗他人的人。

诗人但丁：这里的罪人都被分割开来，随机地躺在深坑各处，受着恐怖的疾病折磨。水肿和麻风病使他们的容貌肿胀隆起，让人辨识不清。

【低沉的旋风声

诗人但丁：空气越发沉重而阴郁。我们下到了最中间的深坑——或者可以说是地狱的第九层，在这里，禁锢着撒旦本人。

【两个男人相互抓咬

诗人但丁：在一个洞里有两个冰冻的头颅互相之间的距离近得快要贴上彼此了。上面的那个将牙齿刺进另一个头里，把它当作面包似的狠狠撕咬着。

【尖叫，撕咬声停止

乌格里诺（Ugolino）：我是乌格里诺伯爵。你也许认为我是个叛徒，因为我背弃了我们的目标，向敌人献上了几座城池。但我做的相比这家伙都不算什么。他是鲁杰里（Ruggeri）大主教，他曾经向我许诺如果我愿意到他们这边来，一定会保护我。但他食言了，他带给我和我四个儿子的是死罪的判刑。只有可怕的死亡！（撕咬和尖叫）

【停顿，然后是撕咬和尖叫，冷风

维吉尔：这冷风吹拂着背叛之环的一切：背叛城池与国家的人、背叛朋友与宾客的人、背叛恩人与君主之人，还有背叛我主、同时也是你主的人。我得说，犹大·加略（Judah Gallo）是他们之首。

朝圣者：我以为我会见到火焰，然而我见到的却是寒冰。

维吉尔：这里没有哪怕一点的温暖。在这最终层的、最中心的就是这世上最大的背叛者，反对上帝而被打入地狱最深层的，撒旦本人。

诗人但丁：这位苦痛之主只有胸以上的身子是在冰面以外的。我和巨人的身高差比巨人和他胳膊的高度差小得多。

【音乐

但丁：当然，邪恶可以很吸引人。我们都被诱惑过，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曾在某个时候屈从于它，这是人类天性的一部分。但是我这么多年来在意大利各处流离的经历教给我的是：正视邪恶的真面目，你就会发现它并不诱人，而是冰冷、陈腐、荒芜。

维吉尔：该走了。我们已经看完了这里该看的东西，现在是时候离开了。抓紧我，我们得爬上撒旦的身体才能把这些邪恶的东西丢在身后。

【沉重的呼吸声 地狱的音响由强渐弱

【安静的音乐

但丁：（V.O.）那是复活节星期日的清晨，我们一点点往上爬，他在前面，我在后面。就这样，我们出来了，再一次见到了星辰。

【颂歌（意大利语） 回报 第一部分结束

原著：但丁·阿利吉耶里（Dante Alighieri）

改编：斯蒂芬·怀亚特（Stephen Wyatt）

翻译：宋之韵

（本栏目与中央电台广播学会合办

栏目主持：李宏 栏目编辑：饶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