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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油人生

2016-05-14猫主义

感悟 2016年5期
关键词:千树万树梨花窟窿

猫主义

江上一笼统, 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

——张打油《咏雪》

小时候,在乡下,厕所是露天的。晚上要如厕,得开着屋檐下20瓦的昏黄的灯泡,走过20多米长的黑黢黢的院子,听着零星传来的抽风的鸡鸣或狗吠,更多时候只是风声、植物的摇动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到院子另一端的露天厕所里去。夏天可以抬头看满天繁星,边拉屎边思考人生,冬天就不太好受了,太冷,冻得屁股发麻,尤其下大雪的时候,你甚至找不到茅坑的位置。所以如果只是尿尿,我就不去厕所了。很多个雪夜,天地之间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中,年幼的我一边尿尿一边挪动屁股,以免流到鞋上。尿在平坦的雪地里漫流,被流过的雪变成黄色的,湮下去,画出一幅幅山川地图的形状。这些地图像人的指纹、树叶的脉络一样,每一幅都是不同的。

小时候我经常思考一些哲学问题,倒不是我喜爱哲学,而是因为问题就摆在那里,由不得你不想,拉屎的时候尤甚。我是谁?正在思考我是谁的这个人又是谁?我为什么要思考这个问题?我在此时此刻思考这个问题是注定的吗?我在此时此刻思考“我在此时此刻思考这个问题是注定的吗”是注定的吗?我在将来要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注定的吗?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一种游离状态,大脑似乎飘了起来,只剩肉体蹲在地上,总是以蹲麻了腿告终。

或许因为感到宇宙的奥秘和人的下水是隐秘相通的,我的品位荤素不忌, 特别“脏”,早早地跟“优雅”“小清新”“阳春白雪”之类分道扬镳。同样是描述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固然美好,但是每年冬天第一场大雪来的时候,我想起的总是“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说到底,我并没有见过“千树万树梨花开”,倒真的见过“井上黑窟窿”。我家院子里曾经有一口井,下雪的时候就是一个大黑窟窿。

王小波谈翻译水平的高低时,说查良铮先生译的“我爱你彼得兴建的大城,我爱你严肃整齐的面容”是雍容华贵的英雄体诗,而另一位先生译的就有二人转的调调——“我爱你彼得的营造,我爱你庄严的外貌”。读到这里我有些惭愧,因为我竟然更喜欢“彼得的营造”。我有好几个理由喜欢“彼得的营造”,但是我不打算说出来,那样会显得是为自己拙劣的品位开脱。我想问的是——我可不可以更喜欢“彼得的营造”?

当然可以。同样可以喜欢“有朝一日天晴了,使笤帚的使笤帚,使锹的使锹”,喜欢“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喜欢一切生动、有趣然而粗糙、没有被修饰的东西。我不能由着别人给我定义诗歌或其他任何东西——哦,你喜欢的就是诗,你不喜欢的就低俗、大白话、狗屁不通?凭什么呀。但是还真有人定义了各种事物,写进书里,也真有人老老实实听书上讲的,人家说什么,他们信什么。这时候,至少,我不能由着别人控制我的品位。

活着的意义之于我,无非是排便通畅,热情如尿崩、灵感如窜稀,不昧着良心假装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在别人圈出的一块大雅之堂上自觉自愿地给自己戴上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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