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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志

2016-05-14王妃

安徽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泡桐桐城香樟

王妃

杜 英

我是近几年才将杜英和香樟区分开来。在这之前,远远望去,我一直误以为它就是香樟,总是被用来作为道旁树,四季常青,秋季时叶片红绿参半,富有层次感。

夜间值班时在宿舍区转悠,经过杜英树下时,忍不住摘下它油亮的叶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我喜欢的香樟,没有我根植于我记忆中那种特殊的木质香气——我的家乡留给我享用一生的味道。转天再来看这一行树,原来竟是杜英,心里就对它们产生了一种轻贱感,觉得它们有东施效颦之嫌。

我的家乡是文都桐城,若是评市树,当属香樟不二。无论城里城外、村里道旁,处处可见香樟的身影。香樟结果的时候,掉的一地都是,小时候成为我们的玩具,噼噼啪啪踩着发出脆响。家里有两个深而大的樟木箱,有防虫蛀的效果,我们四季的衣服都纳在里面,每次换穿,身上都散发出香樟特有的香气。长大后看电视剧,知道历史上还有个香妃,不知道她身上散发的香气是什么味道?但我敢说,香樟的香气一点不逊于它。

外婆去世的时候,父亲到深山里去谋了一副香樟棺材回来,收殓后按规矩在山上停三年再下葬。下葬的场景至今我记忆犹新,匠人们打开外婆的棺木,惊叹奇迹:原来外婆的遗体竟然没有腐烂!我当时跪在下面,心里十分好奇,很想探头去看看逝去三年后外婆的样子,但规矩不允许。后来听匠人们议论,把奇迹归因于香樟棺木。自此,香樟在我心里的地位就有了唯一性,直到今天,我还是会在现代的衣柜里放进小块的樟木板,防蛀,另葆有一份神圣的心意。

想到香樟的好,就越发觉得杜英的不可爱。但父亲去世以后,我的感觉改变了。父亲生前喜在房前屋后遍植香樟,他走了后,母亲孤身一人,无心经营生活。再也无人清扫遍地的香樟果了,鸟雀成群成群地飞来飞去,更让人心中生出孤寂和凄惶。我办公室的前方,就有一排长势良好的杜英,此时我坐在电脑前敲字,扭头就可以看见杜英的树冠,虽是深冬,却依然绿意盎然,让我忍不住想起母亲和家门口的香樟。

是我心胸太窄了,我不该厚此薄彼。杜英的美丽留待我慢慢去发现和品味吧。

泡 桐

植物和人一样,不可能是一样的形态,我要写的都是长在我脑海里的植物。

当我写泡桐的时候,我不会给你科普泡桐的种植技术、价值几何,我也拿不出精彩的词句来描述她开花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泡桐就是一棵长势迅速却不受父亲待见的树。上世纪80年代初,我家终于从拥挤的村庄夹缝里搬出来,在新家的周边,父亲种了许多树:桃树、梨子、枣树、香椿、臭椿、香樟、水杉、梧桐、泡桐。那时候,大哥已经入伍,姐姐在安庆读卫校,我和小哥读小学和初中,和这些树一起成长。

泡桐在屋场的右前方。春天来了,桃树、梨树都热热闹闹的开满了花,挨挨挤挤的,相互之间显得亲密。泡桐,长得特别快,像一个发育过早的大孩子,成了孤单的一棵,离她们远远的,自顾自开着淡紫的喇叭状的花。但泡桐的花味儿实在不好闻,我和小哥会捂着鼻子叫真臭。父亲拍打着它的主干说,长得太快了,木质就松,没什么用的家伙。这又加重了我们对它的嫌弃。

暑假开始后,父母总是在外忙碌,我和小哥在家,百无聊赖之际,想着法子玩耍。先是小哥把瓶子挂在泡桐的身上,然后自制弹弓瞄准射击。后来觉得不过瘾,就买来铅制的小子弹,拿出家里的气枪,啪啪,我们咯咯笑着,子弹纷纷射向泡桐树。

日复一日,一盒盒子弹打空了,我们的射击水平也越来越好。跑到泡桐跟前检验射击成绩,瓶子上被击穿的洞眼密密麻麻,我们很满意也很得意。很快,我们已不满足于对静态的瞄准和射击,将枪口对准了树上的鸟儿们。而深陷在泡桐树身上的弹坑,那些疤痕,我们却视而不见。

被射杀的鸟越来越多,门前的鸟受到惊吓,大概相互之间也有通风报信的,飞来的就越来越少。很快,我们的报应也来了。我养了好几年的宠爱的猫,也死在了别人的气枪下。抱着她留下来的两只猫仔,我大哭了一场,从此终止了射击的游戏。

上大学放假回家,泡桐树早已不见了,只剩下一截黯淡的树桩。问父亲,父亲一努嘴,地上躺着一堆柴火。父亲说,泡桐树当柴火烧,火劲都不大呢。

它已经没有了完整的身子,那些伤痕也不见了,我和小哥制造的伤痕……

鸟儿们又开始回到家门口的树上歌唱,而且越来越多。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泡桐花的臭味,还深深留在记忆中挥之不去,仿佛就开在昨天。

香 樟

很多人喜爱香樟。就连鲁迅先生,原名也叫周樟寿(也有称周樟树),后改名树人的。古诗有赞“常绿不拘秋夏冬,问风不逊桂花香,泊名愿落梅兰后,心静好陪日月长。”这是对香樟最好的写照。

如果桐城评市树的花,我认为香樟当之无愧。妈妈家有两个大的香樟木箱,用来收纳衣物。我自己的新家采用的是走入式衣柜,但我还是会在每个格子间里放上香樟木块,除了防虫,我更喜欢闻它的香味——木质的、纹理里深藏着乡愁。

我曾在一篇读书笔记里以《依然香如故》来评述同乡作家洪放兄的香樟情结。同为桐城人,洪放兄无论小说还是诗歌散文随笔,文字中都带着香樟叶子淡淡的清香,也带着一缕缕微妙的情绪。这些清雅的香气和情绪氤氲于怀,缠丝成茧化为洪放兄的香樟情结。我在这篇评述中还做了一些功课:有人专门对“桐城”的名称由来作了考证,桐城有一个地方叫“桐梓”,就在县城的旁边,桐城的“桐”应当就是指这种“桐梓”。查《安徽植物志》发现,所谓的桐梓是一种俗称,又叫黄楸树,学名叫檫木,严格说起来,它属于樟树类,而不是桐树。在明清两代,桐城文风一统全国,有“天下文章看桐城”之说。其代表人物有方苞、刘大櫆、姚鼐、戴名世、方东树、姚莹、吴汝纶等。姚鼐所著《西园记》,在描写黟县西园时就特意着墨于园内的明代古樟;而朱洪所著《血祭桐城派:戴名世传》中第七章“浙江纪行”第三回“印文集门客埋祸,观樟树主宾称奇”里,樟树也以一个特别的角色出现在戴名世的人生过程中。

由此可见,桐城人爱香樟是有因由的。我写植物志,如果没有香樟,那就好比我不被承认为桐城人一样,让我难受。

十一月,已入深秋。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状况也越来越差。隔一段时间,我会搭乘大巴车回去看望他。拐过建材厂的围墙,就可以看见我家门前高大的香樟树,香樟籽落了一地,踩在上面发出噼啪的声响。若是父亲健康,他是不容这样的情形发生的,一定会拿大扫帚把门前扫得干干净净。如今,大扫帚趴在香樟树下的地上,风吹雨淋,破旧不堪,自己已沦为不洁之躯,何以扫落叶呢?门前的凌乱和萧条让我泪水上涌,但为了不让父亲看到,我得努力压制住哀伤的情绪,等心情平复后再进去看他。

父亲太瘦了,只剩下骨头一把把,因为癌细胞已经侵蚀到脑部,他的右眼已经失明,语言功能也几乎丧失,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因为脑部疼痛难受,他不停地伸出手来抓挠头部。他的双腿也会疼痛不已,我坐在他的身边,他就示意我替他捏捏双腿。我的手伸进被窝,握着的哪是腿啊?就是干巴巴的两根骨头!我轻轻捏着他的腿,一边歪过头偷偷流泪,还要假装用轻松的口吻和他说东道西。父亲最后的几个月里,病痛虽然昼夜折磨他,但他一直很坚强,从来不叫一声痛。外婆去世时,父亲曾到深山为外婆谋得一副极好的香樟木棺,这是作为女婿的另一种孝顺的方式。可惜父亲自己享受不到了,他去世的时候,安庆地区已实施了殡葬改革,一律由土葬改为火葬,瘦成一把骨头的父亲最终在我们的泪光中化为了烟尘……

我家门口靠北面屋角处曾最先栽下一棵樟木,长得又快又好。十几年前园林建设兴起,许多商人开始到乡下收购樟树,有多人到我家游说,想购买门前的几棵大樟木。父母二老先是不同意,后经不住多说,尤其是二老看到我儿子和侄儿回去吵着要吃雪糕的时候,就改了主意,将最大的这一棵卖掉了,树款用来购买了一台冰箱。冰箱的功用当然好,但母亲还是会后悔,特别是夏天阳光炙热的时候,门口缺少了遮荫,她就倍感可惜。为了弥补,父亲很快在原来的位置上又补栽了一棵香樟。

如今,门前的香樟又长得茂盛。可我的父亲却已不在了……

陆放翁在《咏梅》中赞叹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我想把它修改一下献给我喜爱的香樟:哪怕花开皆春远,依然香如故!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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