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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三义(二)

2016-05-14范大宇

民间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韩家大块菜刀

范大宇

第二天一早,韩爷揣着菜刀就要出门。兰花拦住了他,黑着脸说:“人,你找;刀,你给我放下!”

“凭什么?”

兰花说:“这要是出了人命,你让我怎么办?”

韩爷梗着脖子说:“那,就是把贝勒爷逮住,今朝不问前朝事,政府又能把他怎么样?岂不是便宜了他?”

“那你也不能胡来!”

可韩爷是铁了心要报仇,哪管那么多,一推兰花,“呼”地出了门,兰花吓得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再说那韩爷,一溜儿小跑直奔友谊医院,到了那儿就四处踅摸着。

其实,那天贝勒爷并没有一眼认出韩爷。各位想啊,当年杀韩爷全家的时候,韩海旺才多大?但是,当年韩爷露了网,贝勒爷发动全府的人里里外外搜了七七四十九遍,也没有搜到韩家的这个小子,再有就是韩爷韩海旺有一个显眼的地方——他的前额有一块凸起的疤痕,这是他小时候练杂技时落下的。那天这贝勒爷逛了报国寺,回家时路过韩爷所在的菜市场,也是鬼使神差,想顺便买三毛钱的肉,就抬脚进了韩爷的地盘。谁想到一下子看到了韩爷,先是一惊,猛然勾起了几十年前的记忆。这贝勒爷是谁?也是人精呀,记忆力极好,大脑中一搜索,就想到了那桩凶案,猜到面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家班当年走脱的“活口”。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三十六计走为上”,出了门就抢着上了一辆三轮。这些天,他吓得一直不敢出门,今天他是太馋了,总想着吃上一口胡同口那早点摊子上的老豆腐、糖油饼,这才出门去买。也是活该贝勒爷倒霉,谁想到,天下的事就这么巧,他刚出门,就让刚进胡同的韩爷猫个正着。

但韩爷并没有立即上前,为什么?他也是粗中有细的人。大清早的,街上人来人往,冷不丁抓人,一是说不清,二是弄不好就得被群众扭送到派出所。到了派出所,他们之间的事儿怎么了断?于是他蹲下身子,不让贝勒爷看见。等贝勒爷买好了早点,他就悄悄地跟在后面,直跟到一个小杂院。

贝勒爷前脚刚迈进屋门,后脚就有人把门推开了,“呼”地刮进一股冷风,贝勒爷低声吼道:“谁呀?这么不懂规矩,连吭都不吭一声就进啊。”这旗人规矩就是大,什么身份了,还穷讲究。

话没说全乎,就卡住了,他的面前站着如铁塔般的韩爷。

“您——”

韩爷上前,一把薅住贝勒爷的脖领子,咬着牙问:“嘿嘿,还认识我吗?”

贝勒爷早就“筛了糠”,战战兢兢地说:“认识认识!韩家班的大少!”

“奶奶的,可找到你了。我只问你一句,我们老韩家和你有什么仇,你非要灭了我们?”

贝勒爷知道今天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就一一道来。原来,这是因为同行的“羡慕妒忌恨”引起的。韩家班的出色演技,使得济南的同行王家班的生意一落千丈,于是,这王家班的班主就托人找到了贝勒府,用钱买通了贝勒爷。

韩爷问:“那王家班给了你多少好处?”

“五根金条!”

“你贝勒府连五根金条也看上眼了?”

贝勒爷脑袋一低,喃喃地说:“我也是为了一个义字!”

“啊呸!”韩爷气得一口啐到贝勒爷的脸上,愤愤地骂道:“你和王家班不沾亲不带故,你讲什么义气?区区五根金条,就让你丧尽良心杀我韩家九口,九口人呀!”贝勒爷“扑通”跪下,连连求饶。

韩爷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就问:“按理说你们旗人不懂汉人的歪门邪道,可你们哪儿淘来的邪术?”

看贝勒爷不明白,韩爷就说:“那天,你们是用剪纸人的法子断了我们的钢丝啊。”

贝勒爷摇摇头说:“那其实是障眼的,我早在头天夜里就让守更的人在你们的钢丝上做了手脚。”

韩爷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恨得牙咬得“嘎嘣”响,那贝勒爷哪儿还有当年的威风,冲着韩爷一个劲儿地求饶。

韩爷仰天大笑,说:“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开了眼,不让我放过你,我韩家黄泉下的九个冤魂也不让我饶过你呀!”说着,高高举起了菜刀。

一分钟后,当韩爷悄没声儿地溜出贝勒爷的小杂院时,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他刚刚拐过胡同口,突然愣了。怎么呢?他的面前站着兰花和大块儿。

大块儿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什么人,二话不说,“噌”把韩爷推上身旁的三轮,然后飞也似的往家赶。

到了家,兰花就急急地收拾东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韩爷不明就里,问:“你这是要干啥呀?”

“我的祖宗,咱们这时不跑还等啥时辰呀?”

“跑?干啥要跑?”

兰花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说:“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呀,你杀了人,是杀人犯了。怎么,等着片警抓你来呀。”

“我是杀人犯?我杀谁了?”

“贝勒爷呀!”

韩爷一听,索性坐下了,说:“我没杀他!”

兰花愣了,看看韩爷,又摸摸他的脑袋,不热呀,不像说胡话呀,就问:“你——没杀人?”

韩爷这时把怀里的菜刀掏了出来,“咣当”往桌子上一扔,说:“你看啊!”

兰花抄起菜刀,左看右看,上面没有一丝血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家的,你可吓死我了。可你,怎么没——”

韩爷盯着兰花,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真想亲手杀了那个王八蛋,我一家九口人呀。可我举起菜刀的那一刹那,我眼前突然冒出了你。”

“我?”

“是呀。我猛然想到,我要是杀了贝勒爷,我就得挨枪崩,吃枪子儿,留下你怎么办?你一个娘儿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靠什么活?我不能呀,所以我——”

兰花听罢,感动得“哇哇”大哭,喃喃地说:“爷,我跟了你没白跟,你是真正的爷们儿!”

“快别这么说,没有你,我哪儿有今天呀。”

韩爷不能忘,当年贝勒爷下令杀韩家班时,他韩海旺一下子懵了。是一个下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丫头一把拉起他,把他就近塞进了下水道,使得韩爷得以逃命。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兰花!民国了,贝勒府被北洋军抄了,兰花等下人都跑了。她一个女人,正不知到哪儿混日子时,在天桥偶遇韩爷。

那时的韩爷虽然小,但他觉得一是知恩要报,二是自己怎么地也是个男人,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盘缠都给了兰花,撂下一句:“等着我!别挪窝儿。”然后他下了河南,去了少林寺。

兰花正是靠了韩爷给的这点钱,加上给人家缝穷,勉强维持生活。几年后,韩爷成了大小伙子。回到北京,他径直去了天桥,找到兰花,劈头就是一句:“嫁给我吧!”

斗转星移,做梦也没料到能再遇到贝勒爷,韩爷在最后关头,感念兰花,心系兰花,毅然放下了菜刀。

头晚不晌时,大块儿突然一下子闯了进来,吓得韩爷和兰花不知就里。那大块儿扬着一张《北京晚报》说:“快看快看!”

韩爷凑上前,第三版上白纸黑字,“友谊医院某院落,一孤独老人上吊自尽”。

韩爷和兰花,还有大块儿互相对视,不由笑出了声。韩爷嚷嚷着:“兰花,你个老娘儿们,还愣着干啥?快去打酒,再买半斤猪头肉来!”

晚上,韩爷和兰花兴奋得睡不着觉,他们觉得老天爷真是公正,他给贝勒爷划出了死亡的道道儿。

兰花和韩爷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她说:“爷,我都好多年没吃上猪头肉了,今天吃了两口,真香!”“宝贝儿,那我就见天地给你捎上半斤。”

“得了呗,那玩意能顶饭吗?咱们还得过日子呢。唉,我这些日子就想对你叨唠件事儿。”“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怎么磨磨叽叽的。”

兰花轻声说:“我不止一次闻到大块儿他们家飘出红烧肉的香味儿。”

“嗯?你说什么?”

兰花就说,她上了年纪,肠胃不好,头一阵子每到前半夜时分总爱跑肚拉稀,有好几次,当她起床去胡同口的公共厕所,路过大块儿家时,就隐隐地闻到一股子红烧肉的香味儿,再猫一眼,咦,大块儿家屋里竟亮着灯。兰花并没有往心里去,可头晚上的猪头肉让她突然联想起来了。

韩爷听了,也觉得怪,但转而一琢磨,说:“你呀,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家子是一家子,他一个蹬三轮的能有多少钱,还需要藏着掖着?”

韩爷话虽这么说,可打第二天起,他就特意留神大块儿家的孩子。大块儿家有六个孩子,最大的闺女才十四,下面是五个光头小子。韩爷这一往心里去,就看出了毛病。怎么呢?就是大块儿家的孩子,个个都挺精神,没有黄皮寡瘦的。

再说区四,时不时地出去当回“钳工”,弄个仨瓜俩枣儿,他就知足,就爱出溜到天桥的酒馆咪上两口,享受一下爷的生活。

话说这天,区四一觉睡醒,空着肚子往北溜达,进了宣武门,到了西单。先进了天福酱园,没寻到合适的主儿,又进了把口的“庆丰包子铺”,闻着那香味儿,馋得他直流哈喇子。但他兜里没钱呀,只能咽咽吐沫,到处穷逛。突然,他发现一个主儿,一个五十多的男人,一身中山装,显得挺斯文。区四一搭眼,就知道这位爷的身上有货,于是区四就紧紧地跟着他。

这区四要干出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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