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认识她，只是一个偶然。

因为家里的窗帘过厚，实在不好洗。我就辗转打听到了一个洗窗帘的电话。刚打过去不到半小时，人便来了。打开门一看，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穿着一件时尚休闲的淡青色外衣，齐耳的短发，圆圆的脸，弯弯含笑的眼睛，说起话来，声音明净而温柔。我的心底便由衷生起了喜悦的好感，除此之外，还隐约带有一丝淡淡的意外。

进了屋，没说几句话，她便竖起木梯，几步就爬了上去，开始取窗帘。窗帘过长，梯子又短，距离不够，她有时便伸长了胳膊踮了脚去取挂钩。虽然我牢牢地扶着梯子，可依然看得心惊，随顺口就和她搭上了话。我的意思是说，这种活儿，登高爬上的，女人干起来还是有点危险。她也赞同我的话，说店里有男工，一般都是男工上门取，今天男工没在店里，她就亲自来了。

有两个房间的窗帘正好直对着太阳。她取下后颇有些担忧，怕晒久了，有可能会洗破。我笑笑说，没关系，破就破吧，谁还能故意把它洗破不成。她听了似是如释重负，弯弯的眼睛透出了腼腆的笑意。临走，为了联系方便，我们互加了微信。

由于还要换窗帘杆，窗帘的挂钩也要换成环。所以第二次来的就变成窗帘店的人了。两个工人干完活后只愿收窗帘店的钱。至于洗窗帘的钱，他们怕捎出麻烦。我只好作罢，心里想：有机会再说吧。

在微信朋友圈里，我还是偶尔会见到她发文章发图片发心情。有时，是一篇充满哲理意味的温馨美文。有时，是关于洗衣的小窍门和关于保险的文章和案例。是否她除了经营洗衣店之外还在卖保险呢？我猜测。但也不敢断定，因为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她任何推销保险的短信。有时，是一些生活照片，有她自己的，女儿的，亲友的；还有一些外出游玩的美丽风景。逢上这种时候，她就会在照片旁边加上一段心情文字。

有一天，她发心情说，想读张爱玲的书。没过几天，她便在朋友圈晒上了一全套张爱玲的书，开心地说是自己刚买的。看着那套书美丽的封面。我突然就明白了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心底的那种淡淡的意外感。现在想来，那时的她，应该是一开始就给了我一种与众不同的优雅感觉，和平时见到的大多数做生意的女人不同，身上带了一种柔和而知性的美。

美丽的女子，从容的岁月，静好的人生。我在心里这样断定。但后来又有两次，她发的心情文字让我突然就不安了起来。第一次，是对她的女儿。说看着女儿的笑脸对女儿有着一生愧疚与遗憾的痛。这种痛，铭心刻骨，伴随终生。到底是什么事呢？竟然用这么惊心的句子。又有一次，是写自己的孤独与脆弱，在没有温暖的漫漫黑夜思念一个永远离开的人。我的不安逐渐加大，突然就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春节快到了，她给我发了几个害羞的表情，让我结下那笔小账。由于刚好在外地，我连忙问了她的地址，让侄女赶紧把钱送过去。她收到后，立即回了话。又发了感谢与拥抱的表情。倒是弄得我极不好意思了。

然后，我又开始惦念：这个美丽温婉的女子，到底经历过什么痛心的事呢？不知不觉，两个月又过去了。

四月四日，清明节。她又发了朋友圈。这次，是苏轼的《江城子》。旁边，是她发的心情文字：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还有一句：十年，整整十年，可依然很疼痛……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其实，也许我早就感知到了这个令人心惊的答案。

只是真正知道之后，还是为她感到心痛了。

也终于明白，那一次为什么是她一个人去取窗帘。工人有没有不重要，但她一定是早就养成能自己动手尽量自己去做的习惯。想来，十年的时间，她应该是早就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承受，默默努力，默默地承担生活中的一切事情。

也终于明白，为何她对女儿有着那么深的愧疚与遗憾。可这，又怎能是她的错呢？

生命之中，命运早就给了她一场惊天的巨浪。而这，又是谁的错呢？所幸的是，她没有任何愤怒，任何埋怨。狂涛巨浪之后，她用心地生活，努力赚钱，养大女儿，一个人撑起一个家；努力不让生活把自己逼成悲惨落魄的模样；努力在周围的人面前活成最温暖最优雅的模样。

无论当初她曾经有过怎样撕心裂肺的痛，又曾经有着怎样狼狈的茫然失措。可是，在今天，在十年之后，她出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的时候，是一个第一眼就能让对方感受到喜悦与温和的女人，是一个优雅而知性的女人。

她依然美丽，依然从容，依然爱着她爱着的人，喜欢着她喜欢的作家，读着她喜欢的文章与诗歌，写着她纯真随性的心情……

偶尔，也会软弱，也会有伤悲，也会有沮丧，也会疲惫也会累。可是，在命运残酷捉弄之后，十年之中，十年之后，勇敢优雅地前行始终是她唯一坚定的方向。

但不管怎样，十年之后，狂涛巨浪之后，她的岁月她的人生，就如同庭院前美丽的风景，花开花落，依然优雅美丽，静好从容……

（谨以此文，送给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祝愿她永远美丽优雅，与幸福永远相依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