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

那时我还小，六七岁，刚刚懂得观察生活。那时的节日多，最主要的是，有趣儿。农历五月十三，是关老爷磨刀的大日子，我们拿五彩的纸做了很多小彩旗，骑着自行车去田里，给田地的四个角都插上彩色旗帜，麦子刚抽穗，配上小彩旗，很好看。我舍不得自己糊的彩旗子，所以插好了自己地里的，再悄悄从别人地里拔一根回来。插完旗子回来，据说关老爷的大刀磨好了，我的旗子也剩很多。农历七月要秋收，西瓜要拿麻袋买，一麻袋瓜滚在砖地上，忙时节的西瓜就馍馍，是我怕死了的吃法。可新瓜刚来还是甜，切了瓜我馋死了，巴巴地等着吃，爸把一半切下来，插个小勺，去，给奶奶送过去，奶奶的院子在我家斜对面，一百米的距离，馋虫上来，我把小勺挖的圆吃了。进门小姑故意逗我，怎么少一点啊？我说，切的时候就没有，他们大笑，我还不服气，一本正经地走了。秋收结束是七月十五，要上坟祭祀，坟在山里，开着拖拉机去，我爸不靠谱，拖拉机在前面走着，斗子拉着我和桌子，祭祀用的羊，锅碗瓢盆，还有桌椅板凳，还有我一个嫂嫂，斗子丢了，他在前面哄哄哄开着，我们被丢在土路上大喊，他走了一百米多才听见，回来接，大大大从后面拖拉机上过来，气的直瞪眼。大大大就是我爸的大哥，他们称为老大，老大的老婆叫老大家，我小时候不懂跟着叫，差点让打屁股。五个拖拉机拉着爷爷的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七大家子人进了山，祭祀用的羊看见好几十号人围着它跪成个圈，吓坏了，蹬了四蹄要跑，被绳子绑住角紧紧拽着。往羊头上浇点白酒，大大大主持祭祀，半山坡上埋着从嘉庆年开始的祖宗们，坟前都供了各家媳妇蒸的克搂子，各家爷们剜的瓜牙子，各家孩子买来的果子，三柱香冒着青烟，黄纸压在坟头上，有被风吹日晒开了裂的，都用手虔诚地抹好。大大大说，太爷爷们，我们来上坟来了，你们领了吧，几十号人巴巴瞅着羊，等着它摇摇头，摆摆身子。羊抬头看看大家，甚是茫然。大大大再往羊头上浇点白酒，领了吧，大家都来了，没来的那几个娃子在外头，没回来了，羊悠然一点头，轻轻摆摆身子。大大大的老婆高兴了，欢欢地领吧，欢欢地领上。大大大搓搓羊的脊梁骨，扒来羊毛给羊浇上了剩下的白酒，羊一个激灵，四蹄直立浑身抖搂，白酒雾洒了我们满身，大家都欢喜了，仿佛山头上的祖先们拍手称好了，一人磕个头，散了。我就爬山去了，大土山，爬上去，站在顶子上，老远的地方有人赶着一群羊过来，乌云也过来了，仿佛要下大雨。羊就地宰了，土炉子点燃了火，大锅煮了，羊血放了盐津住，拿青椒炒了，羊肉大锅炖了，汤要下一锅手揪的面片子。我们和我们在祖先在野天野地里团聚，一起生活一天，再接着奔赴人间。

八月就中秋了，月饼是土月饼，我只爱月里的嫦娥，仙女真美。十月一，送寒衣，孝顺的女儿们都要哭一哭父母，男人们泪窝子深，叠好了纸钱，抽根烟，默默地走了。冬至要做牛娃子饭，从早到晚可以玩面团，各种形状的小面饼面片面条面鱼面窝窝进了锅，就像热腾腾的生活。腊月里炸馍馍，扫房，洗衣服，粉刷墙，我从小爱刷墙，刷得挺好。年三十贴对联，我跟在爸爸身后，心里欢喜得很。到了下午四点多，家家的对联都贴好了，走在街上，一种幸福又寂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