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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趟民国Ⅱ

2016-05-14刘仰东

读书文摘 2016年6期

男女

诗人牛汉1978年受命为 《新文学史料》 组稿,曾多次独自采访萧军。牛汉晚年回忆:“我曾经问过萧红和鲁迅的关系。我问:萧红和鲁迅很近,接触很多,但到日本以后为什么没给鲁迅写过一封信?萧军说:是鲁迅和萧红商定萧红去日本后不写信的。鲁迅病重死了,她就立即赶回来了。但我还是觉得,萧红走后不写信,是不正常的,可以说明,她和鲁迅不是一般的关系。从萧军的口气也证明,萧红跟鲁迅的关系不一般。”

孙中山1916年自日本回国后,一天晚上在上海私宅宴请国民党总部的一些核心人物,由林焕庭具体操持。孙中山向来不爱应酬,对自己的同志更不作应酬,这次突然请客,与宴者都感到有些诧异,问林焕庭,他也表示不清楚。届时,孙中山与宋庆龄相伴出来,孙正式宣布与宋成婚,并讲述结婚缘由,客人们才知道这是一场婚宴,纷纷向新人道贺。胡汉民代表大家向孙中山请示对新娘如何称呼,孙中山说:“你们大家称呼我为先生,就以师奶称之可也。”胡汉民认为师奶的称谓太普通,不足以表示崇敬,应称夫人,在座者拍手欢呼。从此“夫人”乃至后来的“孙夫人”,就成了宋庆龄的代名词。

抗战期间,戴笠与胡蝶一度同居于重庆松林坡戴公馆。戴笠将胡蝶与丈夫潘有声所生的女孩送到立人小学读书,每天换一套鲜艳的时装,打扮得漂漂亮亮。熟人都喜欢逗她玩,问:你爸爸是谁?女孩每次都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戴笠爸爸。”

1936年2月,郁达夫应福建省主席陈仪之邀到福州,任省政府参议,月薪300元。不久兼任秘书处公报室主任,编政府公报。郁达夫闲时贪杯,常招人共饮。某日他对同事黄毓泌说:“听说福州有一家菜馆叫‘可然亭,有没有?”黄答:“有,就在省府后门出去的西门街,一家小馆子,没什么好菜。”郁说:“听人说老板娘长得很漂亮,我想看一看,你能领我去不?”黄笑道:“老板娘的年龄恐怕要大你一二十岁,有什么看头?”郁说:“无论如何,要一见为快。”黄便找熟悉这家饭馆的报人高拜石出面,约老板娘共进晚餐。届时郁达夫等三人同去,老板娘已年届花甲,头发斑白,且身体欠安,抱病出来接待。三人酌罢离店,黄问郁感觉如何,郁说:“不错。徐娘虽老,风韵犹存,尤以迟暮的病姿更美。”

上世纪20年代初,戴季陶为避债与妻子钮有恒从上海迁居湖州潜园,并装疯卖傻。戴表面上生活不能自理,需其妻钮氏及钮氏的内侄女赵文俶一同照料。不久戴与赵发生关系,赵于1923年生一女,取名赵戴子 (即戴家祥)。戴在日本时的保姆雅安也在1922年夏天到湖州寻戴,在潜园住了几个月,后为钮氏所忌,给钱令其返日。钮氏病故后,戴未再续弦,一直与赵同居,又收一批女孩为干女儿,并安插在考试院等部门为雇员。

《〈读书〉十年》 记了几则和名家相关的“情事”:

黄裳和黄宗英:“黄裳曾追求过黄宗英,事未谐,黄便说:‘那么我做你的衣裳吧。自后果真改名为黄裳。”

张中行和杨沫:“往张先生处。又说起 《青春之歌》,问他可有北戴河救孤女一事,道:‘我1956年才第一次去北戴河!‘那第一次是怎样认识的呢?‘原是我哥哥一个同学的妹妹。”

钱锺书和赵萝蕤:“想起陆灏曾提到,施蛰存对他讲,《围城》 中的唐晓芙的原型即是赵萝蕤,钱当年是追求过她的,不知确否?”

抗战时,王芸生已是重庆 《大公报》总编辑。有个才貌双全的文官考试“女状元”看上了王芸生,写信以身相许。王初无此意,尽量回避。但时间一长,也不免心动。有一阵子,王下午的会客时间几乎被该才女占据。两人吟诗作画,谈情说爱,其乐融融。后才女找上家门,对王妻说:“现在社会上有两房三房太太的有的是,大姐不必在意。”王后来也和妻子挑明。王妻没哭,也没吵闹,平静地说:“你不说,眼前的事我也看懂了。我们确实不相配,尤其你做事我帮不上忙。我打算回老家,但仍希望孩子们继续读书,不要像他妈那样,一辈子‘睁眼瞎。”说到这里,王妻才动情地落下眼泪。王芸生当时没答话,悄然离开。随后王断然拒绝了“女状元”的求爱,并退回她的所有情诗和情书。

叶圣陶说:“我与妻结婚是由人家做媒的。结婚以前没有会过面,也不曾通过信。结婚以后两情颇投合。那时大家当教员,分开在两地,一来一往的信在半途中碰头,写信、等信成为盘踞心窝的两件大事。到现在十四年了,依然很爱好。对方怎样的好是彼此都说不出的,只觉很适合,更适合的情形不能想象,如是而已。”不过叶圣陶也承认:“这样打彩票式的结婚当然很危险的。我与妻能够爱好也只是一种偶然;迷信一点说,全凭西湖白云庵那月下老人。”叶的话换言之,可以作为一个带有普遍意义的结论:婚姻就是一场赌博。

民初,张謇在南通办了一所女校,聘请苏州才女沈寿教刺绣。张在自家花园里给沈建了一个别墅,取名“谦亭”。沈颇有风姿,张与沈一来二去,不免日久生情。时沈已嫁人,寒暑假须回苏州。张不时写信过去,字里行间可见其对沈的情爱。如:“汝定不回,我亦无法,惟有归后,独至谦亭,看可怜月色耳,汝何由见之。十七日六时。”又如:“热日加甚,当年阳盛,切勿俯颈事绣,小卧最好,便人去,附书敬问谦亭主人安否?謇,八月二十六日九时。”后张謇出巨资促成沈与丈夫离婚,总算达到了与沈相伴的目的。

家境

民国后,前清“皇亲国戚”们的生活江河日下。不少王公子弟靠变卖古董字画、珍珠宝石等度日,以至溥仪也常常把宫里的东西拿出来卖。汇丰银行的买办邓君翔与溥仪很熟,溥仪常把东西押在汇丰银行,也常把东西直接卖给邓。邓曾向人展示过一对金丝灯笼,极其玲珑精致,并说这是宫里出来的宝贝。邓还从溥仪手里买过一座宝塔,上面的珠翠拆下来能摆满几大盘子。溥杰在回忆中也曾提及这样一个细节:“有一次我听我父亲给‘奉命卖物的听差打电话吩咐说:‘八件不行,你说再添两件,叫他凑个整数得了。那就是想拿八件狐皮之类的衣服卖1000元,八件不行再叫添两件凑成整数的意思。”

蒋介石浪迹上海时,与邓铿等时相往来。蒋平时花钱从不算计,往往拆东墙补西墙。1917年春节前,蒋手头拮据竟致年关难过,遂张口向邓铿借钱,邓也没钱,只存有21英金百枚,受欧战影响,英金暴跌,当时约折合400元。蒋仍借去应急。邓后来和别人说:“不过蒋还讲信用,旬日之后便送回我500元,可谓本利双收,实出我意料之外。”

西安事变后,张学良随蒋介石飞往南京,随即失去人身自由。张在西安的公馆实际上也随之撤销,但张的个人财物并未受到损失,由专人负责妥善保管。这批财物装在箱子和柳条包里,其中樟木箱子和柳条包各四十多件,另有一些皮箱等。有的箱子贴着封条,有的箱子因箱内物品须不时晾晒,未贴封条。未贴条的箱子里装有古书、字画、人参、鹿茸、呢料服装等,还有墨索里尼女婿齐亚诺送的两支自动枪,一支是用金子镶的,另一支是用银子镶的。

张群早年当开封警察厅长时,和别人表示,能有五万元存款,此生足矣。他说这话的根据是,把五万元存银行定期取息,则全家生活无忧。可见张那时还欲望不奢,而且存款离此数尚远。张后来逐渐发迹,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当上军政部次长,1930年又任上海市长。此时,他的资产已经不下好几个五万元了。而他的财产期望指数,自然也早今非昔比了。

抗战胜利后,杜月笙和范绍增同住上海杜美路。1949年,他们相继把房子卖给了美国人。范绍增11号宅子卖了170根金条,杜月笙70号宅子卖了45万美元。杜带着这笔钱逃到香港当寓公,两年后去世时,只剩下25万美元的遗产,被孟小冬等几个老婆瓜分。

戴笠花钱一向挥金如土,但从不在军统局报销。他的财源来自以下几方面:宋子文等“财神”的奉送;和杜月笙、贝祖贻做点投机生意;蒋介石给的特别费。此外就是向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借款。抗战后期由于法币天天贬值,这个月借这个银行一亿元,下个月这一亿元就只等于几千万元了,他又向另一个银行借一笔,归还前一个银行后还能余出一些。如此循环借款还款,这在当时只有少数特权人物可以办到。戴笠有个小保险柜,里面装满美钞、黄金、珠宝之类的东西,由他自己管理。

段祺瑞的一个管家曾回忆段下野后寓居天津时的生活:“过去在北京的时候,家务事都由张夫人做主,现在老段比过去认真了,每月的日常开销,如柴米油盐及烟卷茶叶之类,都要一天一天记在账本上,每月送给他过目。当时他的生活费用,光是这些日常开支,每月大概在五六百块钱以上,在他说来,那已经是十分节约的了。我给他管这本小账,一管就是两年多。”

民初,大量遗老移居香港后,带动了当地的房地产生意。这些遗老的身价也因此翻番。前清闽浙总督、礼部尚书许应骥之子许秉璋,在干诺道中买下数幢洋房。许半身不遂,房子交其二妾经管。起初只打算收些租金,以维持家用。由于地价一涨再涨,房租也跟着大涨,买入时每幢房子不过港币两三万元,后来涨到一二十万元,许的物业所值达一百几十万元之多,这比许应骙毕生做官积下的所有遗产还多出一两倍。前清举人冯溥光移居香港后,置屋于坚道,冯本人整日沉湎烟榻,将余钱交给长子冯偃修做房地产生意,在中环摆花街、德辅道中及半山区坚道、干德道等处都有购入或按揭的屋宇。十年后,总价值超过五六百万元港币。

胡适职场收入的起点很高。1917年10月,不足26岁的胡适在写给母亲的信中提及:“适在此上月所得薪俸为260元,本月加至280元, 此为教授最高级之薪俸。适初入大学便得此数,不为不多矣。他日能兼任他处之事,所得或尚可增加。即仅有此数亦尽够养吾兄弟全家,从此吾家分而再合,更成一家,岂非大好事乎!”第二年,毛泽东来北大图书馆当管理员时,月薪仅8元,而胡适早已薪过300元了。

抗战时,王芸生任重庆 《大公报》总编辑,已然社会名流。但他的家庭生活与他的社会地位并不相符。王的儿子王芝琛回忆:“我们家的生活,虽没缺过吃穿,但日子仍过得清贫。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都是靠父亲一人的薪金过活。父亲领回薪金后,往往还要接济一些亲戚朋友,余下的才由母亲支配。在我的记忆里,在重庆八年多,几乎没穿过新衣服,衣服都是拣哥哥的穿。记得某个春节,母亲给我做了一套新衣服,我连大年三十都没舍得穿,而是放在枕头边,等到大年初一早上才穿上,之后就在整个报馆里跑,许多父亲的同事都逗我说:‘王小弟,今天穿新衣服啰!我们的内衣内裤经常是用报馆处理的油墨布做的,虽然事先母亲已用碱水洗过多次,字迹看不太清楚了,可是穿在身上仍然能闻出油墨的味道。”

癖好

张作霖听评书入迷。他常找说书的上门服务,因而对三国、水浒、红楼、西游、三侠五义、东周列国等旧小说里的故事多有了解。他听评书时,在故事到了某个关键的地方,常让说书的停住,自己对某个人物或事件发表评论。这些评论有的是赞扬,有的是批评,也有的是咒骂。

作家姚蓬子 (姚文元之父) 长期沉溺牌局。据徐铸成回忆,他初识姚蓬子就是在麻将桌上。上海解放前夕,姚在重庆时的一个中统同事去看他,时已近午,姚仍高卧不起,说昨夜外出雀战,黎明方归。这个同事问他走不走。姚答:“像我这样的生活,还能走到哪里去?”姚蓬子当年若举家搬走,至少“文革”史的某些段落得重写了。

段祺瑞着迷围棋,已为世人所知。陶菊隐说:“段嗜棋如命,每早爬起来就斗一盘,一年三百六十日从无间断。”他的棋力如何,则各有说法。他的一个侄子回忆说,段在50岁上下时,精力强健,每日必弈,是棋力最盛的时期。他与北方高手汪云峰、伊耀卿,南方高手顾水如、刘棣怀等对弈,水平约莫弱两子。1925年春,顾水如带着13岁的吴清源来段家下棋,时吴尚须站立下棋,而顾也只能让吴三子。吴甚得段的赏识,并得到段的资助去日本深造。1933年,段祺瑞已寓居上海,吴清源返国,往段宅拜谒。时吴的棋力早非昔比,顾水如、刘棣怀等已不是对手。段与吴对弈时,吴出于恭敬,仍要执黑,段则认为技有专攻,不能以齿爵论,坚持自己执黑。这盘棋以吴小败告终,这显然是吴故意使然,而非两人之间的真实棋力对比。后段祺瑞去庐山避暑时,还当面向蒋介石建议,吴清源为难得一遇的围棋天才,应将吴从日本召回,供其优裕的生活,让吴安心指导棋艺,否则中国的围棋水平将长时期落后于日本。据说蒋当时唯唯称是,但此事终成泡影。而段祺瑞颇具先见性的预言,则成为事实。

张謇好书法,晚年尤享书名。他喜欢苏东坡、刘石庵、何蝯叟这三家的字,如在友人处见到三家的碑帖、墨迹,必临摹下来。张名播四海后,作伪的书法也难免跟着传播。他的一个后辈在外边买到一张他署名的字,拿回去请他鉴定。张一见便说是真的,还为此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老夫书法虽不佳,但是糅合数家而成书,要作假也不容易云云。张謇所办大达轮船公司一职员的亲戚蒋某在东北某地当电报局长,张作霖五十大寿时,辗转托到张謇的儿子张孝若求张一副对子,说了几次,张答: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胡匪出身啊?后张不得已让秘书拟了一副口气阔大的对语,再由常常代其作假的曹舜钦用红对大书。贺礼递上去后,张作霖因能被状元看得起而大为高兴,蒋某也如愿以偿地屡放美差。后来曹舜钦在上海酒后大谈,认为这是自己平生作伪最成功的一次。

王公度曾任李宗仁秘书,在广西权重一时。王幼时随当京官的父亲居京读书生活,说一口京片子。王酷爱京戏,有时对客自拉自唱,意气甚豪。他每一哼唱都很考究,声腔、节拍、用词吐字丝毫不苟。他学谭派,精心摹拟,到了称得上神似的程度。

傅作义生活上没什么不良嗜好,唯网球是爱。任绥远省主席时,每天下午在省政府院内打球一两小时。抗战胜利后又恢复中断多年的爱好。据陪傅打球的下属说,傅抽、杀、击球都很有力,且不赢不罢休。傅作义的秘书马青凡则说:“傅作义自奉严谨,无任何嗜好。”

吴佩孚喜好画竹子。寓居大竹时,吴一日兴来,想画一幅大竹子,刻在石壁上,来一把永不磨灭的“吴氏大竹石刻”。随即让人买来白布,拼成巨幅,吴站在桌子上挥毫运墨,第一张自感不满意,又画了一张,并题大竹歌长诗一首于其上。章太炎对吴佩孚画竹有些微词,曾题诗:“大块成天籁,因风尽鸣于。干霄何足羡,所贵在心虚。”

王云五是藏书家,他的私人藏书可以构成一个规模不小的图书馆。上世纪20年代,他在商务印书馆任编译所长时,有人去他家观其藏书后说:“我瞥见有德国化学会所出的专门化学月刊,从首卷到世界大战前,整套齐全。这种杂志我除却在日本理科大学图书馆内见过外,回国后未曾见过。”可知王云五藏书的覆盖面之广。王云五当年接受胡适推荐到商务印书馆任职,大概也与所好不无关系。王1916年从北京迁居上海,到1937年抗战爆发,二十来年间收集了三万册木版书、四万册铅印书以及七千册外文书,合计私人藏书达八万本之多。

黄裳最大的癖好还是藏书。黄裳自称:“我对古书的兴趣在中学时代就形成了,大量买古书却是1947年后的事。”他收藏的一些宋版书,如《柳宗元集》 《尚书图》 《东坡后集》 等,皆属国宝级,后来都捐给了北京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他曾以家藏的满满两三轮车的旧书为代价,在上海温知书店换下一部郑振铎想买但买不起的明崇祯刻本 《吴骚合编》。他认为:“古书的味道,有时还不在文章本身。大量的古书都是没有什么味道的,但如果能从中发现当时时代的一些特征,一些线索,看得出当时的思想、人物、典章制度等等,就觉得有意思了。”

1927年,刘半农在 《半农谈影》 中谈鲁迅和自己的嗜好:“所谓消遣,乃是吃饱了饭——或者说,吃不饱了饭——寻些事做,把宝贵的光阴在不宝贵中消磨了。八年前,鲁迅在绍兴馆抄写六朝墓志,我问他目的安在,他说:这等于吃鸦片而已。呜呼,吾于摄影亦云然。”近十年后,周作人说:“我现在是一个教员,写文章是课余的玩意儿,不是什么天职或生意经。”他还曾更直白地申明这个意思:“我本来不是诗人,亦非文士,文字涂写,全是游戏——或者更好说是玩耍。平常说起游戏,总含有多少不诚实的风雅和故意的玩笑的意味,这也是我所不喜欢的,我的仍是古典文字本义的游戏,是儿戏 (paidia),是玩,画册图像都是玩具 (paignia)之一。我于这玩之外别无工作,玩就是我的工作,虽然此外还有日常的苦工,驮砖瓦的驴似的日程。驮砖瓦的结果是有一口草吃,玩则是一无所得,只有差不多的劳碌,但是一切的愉快就在这里。”

做派

冯玉祥本是文盲,后来能写一笔不错的字,能说简单的英语,成了一个有文化的人。这自然是其刻苦努力的结果,据说他任河南督军时,每日苦学两小时,学习时门口挂一牌子,上书“冯玉祥死了”。

袁世凯腿短。袁从不跷二郎腿,坐下的时候,两腿叉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般是两腿垂直,姿势如骑马蹲裆。他在落座的时候,总是一边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一边用手摸着胡子,然后慢慢就座。与人交谈时,操一口浓重的河南乡音,时不时“啥”“啥”的,并时不时用手摸胡子。他和人谈话时神情严肃,语气斩钉截铁,从不拖泥带水,絮絮叨叨。

1976年3月26日,林语堂在香港病逝。钱穆于第一时间 (3月29日动笔) 写了 《怀念老友林语堂先生》,当中提及1943年冬天他在张群寓所与林初识的一个细节:“语堂两指夹一烟卷,一面抽烟,一面谈话,兴致甚浓,那烟卷积灰渐长,而语堂谈话不停,手边及近旁,没有烟灰缸。我担心那烟灰堕落,有损主人地上那美好的地毯。但语堂似乎漫不在意,直到那烟灰已长及全烟卷十分之七的程度,却依然像一全烟卷,安安停停地留在语堂的两指间。我此刻已记忆不清,语堂最后如何交代他两指间那一条长长的烟灰。”

蔡元培长北大时,崔适讲公羊学。时崔年近七十,佝偻驼背,讲课的声音极细,如蚊子哼哼,满堂无人知其所云。崔只身入京,未带眷属,也没人知道他有没有眷属。他来北京后,多住“胡同”,七十来岁以妓院为家,实为一怪人。

吴佩孚操一口胶东土话,且有点口吃。他当陆军第三师师长时逢大年初一,必集合全师,来一次阅兵典礼,并对官兵训话。当时还没有扩音设备,吴每次磕磕巴巴地说了些什么,大家都不了然,听着而已。吴还喜欢炫耀武力,一次他请到访的冯玉祥和胡景翼观操,冯、胡跟在吴佩孚的后面走过队列,冯比吴高一头,胡比吴宽出三四个,三人同行,显得有点滑稽。本来是三人看操,反倒引起士兵们的目光和阵阵笑声。操毕,忍不住发笑的士兵被挨个点名,至少被搧两个耳光。

蒋介石任黄埔军校校长时,下班后或节假日常躺在家里的帆布椅上读书。有时女佣来干活,擦地板擦到蒋的脚下,蒋便起身,把椅子挪开,待保姆擦完地,再将椅子回归原处,继续看书。

上世纪20年代,辽宁追击炮厂建成后,张作霖任命美国炮兵退伍军人沙顿为总工程师,并给予洋楼、汽车、高薪等丰厚待遇。沙顿曾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致右臂残疾。他不仅能用左手写字,还能自己开车,跳舞啥的娱乐活动也都不耽误。

1925年,冯玉祥兼任督办甘肃军务善后事宜后,派所部暂编陆军第二师师长刘郁芬入甘。刘部从包头出发,经宁夏往甘肃,行至石嘴子时,马鸿逵整队郊迎。见面后马一一握手言欢,殷切备至。正说到当地食品匮乏时,忽见远处夕阳残照下黄尘飞腾,适有一群黄羊惊窜。马鸿逵说:“此真佳肴,今夕不虞无佐餐者。”遂取卫士手枪,不经意地连发数响,命骑士驰视,果然满载而归。

徐卓呆是上海滩的小说家兼翻译家,还兼滑稽戏演员。他每分钟眨眼不下50次,几乎平均每秒眨眼一次。某年徐迁居虹口一豪宅不久,遇黑道两人上门打劫,都穿黑衣短装,腰扎黑皱纱带,斜戴毡帽。先入者对徐说:“我们的信,你当然收到,今已到期,你靠谁撑腰,竟然不瞅不睬?”徐不回答,只频眨其眼。后入者上前几步仔细端详一阵,哑然说:“你不是在新世界演滑稽剧的徐卓呆?”徐点了点头。先入者起身碰了碰同伙,说:“走吧,我们的目的物已搬家了。”

作家周瘦鹃确实很瘦,且体质文弱,穿着皮大衣戴着皮帽子依然弱不禁风。他曾是民国小说界红得发紫的人物。周写稿时有一怪癖,须用紫色墨水,否则旷日持久也写不出东西来。

郁达夫一生走南闯北,以作品闻名,但执教从政编辑的差事也都干过。他到哪都喜欢替人写对联,常酒后一写就是几十副。郁握毛笔和拿钢笔的姿势差不多,字也是歪的,向左倾斜,字风自然自成一体。

马幼渔上世纪30年代任北大国文系主任,他是章太炎的弟子,讲声韵学概要。有北大同学回忆:“我听了一年课,不知道声韵学是什么。我问别的同学,他们告诉我说:‘从来就没人听懂过,您对付着听吧。‘此刻是这位老先生的口头语,听他课时除去‘此刻两个字外,再也听不见别的。说也奇怪,谁也听不懂,但到考试的时候谁也能考个好分数。”

1942年底,顾维钧回到重庆。12月13日,应邀与蒋介石同赴黄山。当晚蒋送顾就寝,亲陪往顾的房间检查床褥;在蒋处谈话,出门时蒋必招呼人来帮顾穿大衣并备汽车;顾发表意见时,蒋必从抽屉里拿出纸来记下。顾维钧说:蒋这些举动,“是得力于和蒋夫人结婚”。

冯友兰1915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时照毕业照,陈独秀和梁漱溟坐在一起,陈把腿伸在了梁漱溟的前面。后冯和几个同学给陈独秀送照片,陈端详着说:“照得很好,只是梁先生的腿伸得太远一点。”冯等回答:“这是你的腿。”陈连呼:“呵呵!”

孙殿英敢盗慈禧的墓,在蒋介石面前却跟孙子似的。孙在一次闲谈中说:“那次到武汉得雨农弟的保荐,亲自见了委员长。委员长叫我坐,我不坐,一直叫了四五次,我才坐下半边屁股,表示这是见了皇帝,不敢正坐正视。”

胡适任教北大期间,很少着家。某日一小偷以为胡家没人,从窗户溜进屋里行窃,当发现有人在家时,慌忙中企图再跳窗逃走。正独自在家玩牌的胡太太江冬秀发觉后,不但没惊慌失措大喊大叫,反而十分镇定地用手指了指门,说:“喏,门在这里。”小偷遂安然从大门走出。

上世纪20年代,在北大任教的马衡就有了私人汽车,这在当时的教授中为数寥寥。一次,马听说钱玄同想托人请齐白石刻印,特地坐着自己的汽车赶到孔德学校找钱,郑重相劝:“你有钱尽管有可花的地方,为什么要去送齐白石?”

胡宗南在外事场合则显得沉默寡言,每次招待外宾的宴会,他只说两句话。开头时说:“菜蔬很坏,招待不周。”散席时,把这两句话再重复一遍。洋人饱餐了一顿丰盛的酒菜,听到这两句话后,往往感到费解。

性情

辜鸿铭在北大任教时的一个学生说:“他对于一切新兴事物都成见很深。”辜在英国留学时,曾和两个同学相约,不到40岁不发表文章。他常说:只有死猪、死猫、死狗才浮在水面,金银珠宝是沉底的。

张学良很有些临难不惊的胆识和气度,曾扬言:就是第二天把我枪毙了,头天晚上也得睡个好觉。长期任张学良机要秘书的洪钫随张身历若干险境,可以为证。

戴笠、郑介民、唐纵都是军统头目。戴笠曾感叹:“(唐纵) 过去是我的部下,现在爬到我的头上做了上司 (内政部次长)。”唐纵在国民党官场上,确是一个异类。他没有染上烟、酒、嫖、赌一类的嗜好,也没有染上自骄自恃、难处难合一类的毛病。他能得到国民党上下各方面的好评,连CC派的二陈和陈诚都没少称许他。陈布雷的遗书也对唐纵给予盛赞,并将身后的家事托付给了唐。

作家李劫人写 《死水微澜》 前后,处于无业状态。四川大学教授刘大杰几次邀请李到川大讲课,均被李婉言拒绝。李劫人说:“教书比写文章还苦。一个月写两万五千字是容易的……我爱自由。我要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要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一上讲堂,就变玩把戏的猴子了。”

胡风回忆抗战期间在香港一个聚会上对陈翰笙和乔冠华的印象:“在九龙一个茶室,有二三十个人。陪着陈翰笙的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知道是乔冠华。不记得他讲话没有,也不记得陈翰笙讲了什么。只记得陈翰笙态度拘谨,说话的声音低而慢,学者的派头。他却似笑非笑地很自在,好像有一种凌驾于客人和到会者之上的气概。”

胡适点评冯友兰:“他本来是一个会打算的人,在北平买了不少房地产。1950年在檀香山买了三个很大的冰箱带回去,冰箱里都装满东西,带到大陆去做买卖,预备大赚一笔的。他平日留起长胡子,也是不肯花剃胡子的钱。”

汤恩伯当旅长时曾对手下一参谋说:“一个人的个性不能让部下摸到,否则他会找你的弱点进攻。记得孙传芳有个弱点,凡是他的部下当面骂了他的娘,不但不会受到处分,反而会升官,原因就是他觉得此人胆大。因此,他的部下有时故意去骂他一顿。”

高梦旦深信西医,反对中医。扬言即使到了西医束手之时,也绝不请中医一试。丁文江就其不信中医,爱吃肉,不喝酒,爱步行等特点,送他一副对子:“吃肉走路骂中医人老心不老;喝酒写字说官话知难行亦难。”胡适后来把对子抄下来送给高,高视为知言,挂在客厅。

章太炎1914年夏天游历南洋,特地到爪哇三宝垄访华侨巨商、后来成为顾维钧岳父的黄仲涵。黄此时已入日籍,闻章太炎来访,即吩咐家人转告,老爷正在浴室冲凉,请客人等一会儿。章在客厅左等右等,主人就是不露面。章一气之下拍案而起,大骂一声:“什么东西!”拂袖而去。

1924年秋,冯玉祥的部队将曹锟囚禁在总统府延庆楼内。时任陆军次长的王坦担心曹的安全,前往探视,曹对王说:“当时你们大家把我拥戴出来,这时又由大家把我看管起来,怎么办都可以,我没什么说的。”

抗战期间在程潜手下任职的肖作霖晚年回忆程潜:“我当时年轻,喜欢玩,一坐上麻将桌子就是一个通宵达旦。有一次,第一战区政工部主任晏勋甫说:‘要打个电报催作霖回来。程潜说:‘不要催,他玩够了自然而然就会回来的。……平日我们开会,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抽雪茄烟,一不过问,二不参与讨论。当散会时,他问:‘讨论得差不多了吧?我们说:‘讨论完了,您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他说:‘没有。于是,他就和愿意留下来陪他熬晚的人谈天了。”

张元济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期间,平时写张条子,都用裁下来的废纸,一个信封也常常反复使用三四次。后来王云五任商务总经理时,何柏丞任编译所长。何每天向张元济报告所务,都套在新的信封里差人送去。两三个星期后,送信人带回一叠何送去的信封,并附有张元济的一张纸条,请何以后用这些旧信封。

恩怨

民初,康有为与梁启超关系破裂。梁的故友周善培回忆,1913年冬,康一再托梁为其办事,某一回梁没有照办,康大怒,让周去信责备梁,遭到周的婉言谢绝,康遂断绝与梁的往来。几年后,梁从广西到上海,经周一再撮合,康才答应和梁见一面。当日由周陪同梁往康府,梁进门后磕了几个头,康也不还礼。坐了不到一个小时,这对著名的师徒便无言而散。周善培说:“从此康、梁就神离而貌也不能合了。”

北平和平解放后,阎锡山对手下说:“介三(陈长捷字) 在天津破城后被俘,是历史上常有的事,不足为怪;宜生 (傅作义字) 这么干是过去历史上没有的事情,说是为了保存文化古物,这话是不能成立的,什么是文化古物?你不打就投降了,这么做已没有文化精神,难道剩下的一些字画、瓷瓶、古董和建筑等等,才算是文物吗?”

上世纪30年代初,孙科任行政院长时,汪精卫一度在上海一家德国医院养病。冯玉祥一次从山西汾阳到上海,自以为和汪有一段渊源,特意到医院探望,以表关怀。孰料汪精卫怕对冯玉祥过于热乎而得罪蒋介石,显得十分冷淡,致冯大为生气。汪冯关系,从此疏远。

抗战期间,孔祥熙一度失势,在重庆闲住。一次和人谈起宋子文时说:“西安事变时,我们主张他陪蒋夫人去西安,是想借危难中缨冠往救,来恢复他同蒋的感情,总算做到。不料今天会落井下石地联合外人倒我。”

周作人看吴稚晖:“吴君是十足老中国人,我们在他身上可以看出永乐、乾隆的鬼来,于此足见遗传之可怕,而中国与文明之距离也还不知有若千万里。”

冯友兰在忆及黄侃时说:“他在北京,住吴承仕的一所房子中,他俩本来都是章太炎的学生,是很好的朋友,后来不知怎么闹翻了,吴承仕叫他搬家,黄侃在搬家的时候,爬到房梁上写了一行大字:‘天下第一凶宅。”

曹锟任总统期间常患病,也不大见客或出席公务活动,渐而有他已死的谣传。后曹命王毓芝追查谣言的来源,王查后向曹回报说,这个谣言是从总理家传出来的:总理孙宝琦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说曹大总统不出一月即死,他就可以摄行总统职权。曹听后大为震怒,骂孙是“老混蛋”。孙知曹对其误会,三到公府,想当面解释,曹不予接见,叫手下人答复孙:“我已经死了。”

1933年3月,周作人致信江绍原:“观蔡公(蔡元培) 近数年‘言行,深感到所谓晚节之不易保守,即如‘鲁公 (鲁迅) 之高升为普罗首领,近又闻将刊行情书集,则几乎丧失理性矣。”

鲁迅周作人兄弟失和后,猜忌四起。当事人及张凤举、徐耀辰两个见证者均三缄其口。周氏兄弟的朋友章川岛回忆说:“事情的起因可能是,周作人老婆造谣说鲁迅调戏她。周作人老婆还对我说过:鲁迅在他们的卧室窗下听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为窗前种满了鲜花。”

钱穆在 《师友杂忆》 中忆及,他与胡适初次见面时谈到冯友兰,胡适说:“天下蠢人恐无出芝生(冯友兰字) 右者。”

(选自《去趟民国Ⅱ》/刘仰东 编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5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