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蓝

我不擅言辞，却最喜爱听老人家讲旧事。

那些闲暇的午后，阳光灿烂，满满地洒了一屋子。奶奶盘腿靠坐在床头，拖住我的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谈及从前，多半是追念的心情。

这些往事是有道具的，这些道具便收藏在奶奶屋角的樟木箱里。道具有时是一件裙衫、一匹花布、一顶毡帽又或者一枚金戒指，皆是几十年前的旧物，由于奶奶的细心，它们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携着各自的故事，与少年的我相见。

樟木箱里有一件浅藕荷色的旗袍，这是奶奶年轻时最为喜爱的衣饰。她总是怂恿我穿上。然而那时的我留着短发，眼神木讷，实在配不上那么唯美的旗袍。其实我心中喜爱的，是那盛放着各色物件的樟木箱。

“据说从前有些殷实人家，会在生下女孩的同时，在院中空地上种下樟树一棵，女儿成长，樟树亦随之长大。待到女孩出嫁时，那些人家便用那樟木制成箱子，作为陪嫁之物。”这是奶奶告诉我的一件旧事，那樟木箱说不定就是她的陪嫁之物。它外形方方正正，当中嵌着黄铜狮子锁，漆色与铜锁在时光的浸染里慢慢消磨，呈现出一种饱经世事的光泽。

我渐渐长大，奶奶的身体越发衰弱。后来，我失去了奶奶。再后来，我离家四处游历、居无定所，于各式出租房里落脚，结交各地朋友，见识过风格迥异的家具摆饰。但我最惦念的，还是那只摆在老家旧居里的樟木箱。我极为喜爱它简单沉稳又斑驳的旧模样。

近些时日里，我正规划着新房子的装修，要有一间书房，摆满书籍，角落则要留给樟木箱，里面放我最喜欢的一些物件，譬如限量版书籍，朋友赠予的题字的扇面，老人留下的首饰，儿时的旧衣与玩具。

樟木箱里有一个世界，盛放着的是女儿家生活的枝节与琐细心思。出嫁时，内里俱是崭新的物件——新衣、新鞋、新手帕，小布包里裹着金手镯与金项链，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彷徨。

待到我们渐渐老去，樟木箱里便是满满的回忆与叹息，映衬着不再的人与事，诉说着岁月流转和物是人非的遗憾。心念及此，不由得怅然。

一个世纪就这样过去了。人事更迭，樟木箱来到我身边，成为代代相传的纪念。在这散发着空气清香的新居里，它亦如同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