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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镇

2016-05-14薛涛

延河 2016年7期
关键词:马鞭铁桥旅行家

薛涛

1

汽车停了,司机扭回头懒懒地说了一句,“风镇到了。带好行李,下车。”

窗外不见小镇的影子。

晓笛问:“风镇在哪啊?”

司机望着窗外,淡淡地重复一句,“风镇到了。带好自己行李,下车。”

晓笛自言自语,“怎么看不见啊?”

司机终于多说了一句,“我也看不见。反正到风镇的都在这儿下车。”

晓笛挎上背包,捧着小尾巴下车。汽车一秒钟都不愿意停留,呼啸着闯进一片密林,密林很快就把公路和汽车一起吞没了。晓笛就这样被汽车抛弃了。

一座铁桥跨过一个清潭,另一头远远地连接着一个小镇,小镇的入口飘着一面旗帜。铁桥、旗帜,这些都是少年的信中提到的标志,想必那里就是风镇了。

晓笛一阵头晕,蓝天和密林旋转起来。一路颠簸,顽强的晓笛终于晕车了。晓笛背靠桥栏蹲下来,她现在的状态无法跨过铁桥进入风镇。

晓笛似乎睡着了。梅先生朝她走过来,身边跟着一个清瘦的少年。梅先生把那根马鞭递给少年,少年捧着马鞭朝晓笛过来。少年一挥手,马鞭朝晓笛飞过来。晓笛伸出手去接,一阵清风扫过去,把马鞭吹到天上。晓笛大叫一声,跳起来去抓马鞭,结果跌倒了。晓笛睁开眼睛一看,铁桥还在,桥下的清潭还在,只是马鞭不在了。晓笛怅然若失朝小镇望去。那阵风是朝着小镇飘过去,把马鞭卷走了。

晓笛说:“风把我的马鞭吹走了……”

晓笛已经习惯跟小尾巴述说,无话不说。

小尾巴不吭声。

晓笛继续说:“你说,马鞭会落在地上,还是挂在路灯上?”

小尾巴还是不回答。晓笛展开双手,小尾巴不在手里。小尾巴也不在桥栏下面。小尾巴不见了。那阵风,卷走了马鞭,把小尾巴也卷走了。晓笛彻底清醒了——那阵风卷走的不是马鞭,是小尾巴。

晓笛想喊小尾巴的名字,这才意识到,她还没来得及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小尾巴这个名字太不庄重了。现在,晓笛想把小尾巴喊回来,张不开嘴了。当时,认真选个名字就好了,比如叫小青有什么不好呢?

桥下的清潭盛着一块瓦蓝的天空,天空四周嵌着茂盛的青草和各色野花。最多见的是那种粉色的打碗花。那阵风过后,水汽蒸腾,一脉清香随后扑上来。晓笛突然明白,小尾巴后来心事重重,不是友情变质了,是因为它离家越来越近。它想家了,作为爸爸的礼物给她做伴的日子应该结束了。它来自清潭,现在应该奉还给清潭。

晓笛站在桥头,唱起新学的唱段,声音轻微地从桥头荡起,随后渐强渐高,婉转飘过清潭涌向四野。清潭上的花草棵棵静立,似在倾听。晓笛唱完,收起气息,等候桥下的回应。晓笛相信,小尾巴一定会有回应的。寂静片刻,桥下的清潭里传来一声蛙鸣。

呱!晓笛确定这是小尾巴的赞扬。晓笛慢慢蹲下来,望着桥下那片花草簇拥中的天空。突然,所有的青蛙开始齐声歌唱,更多花朵从草丛中探出头来。清潭里的波纹从四周生起,一波一波向中心聚拢,瓦蓝的天空跳荡起来。小尾巴的第一声领唱成功了。

歌声是道别,还是歉意?如果是,就原谅它的不辞而别。

晓笛默念着:“爸,你送的礼物回家了……”

一只乌鸦出现了。乌鸦落在桥的另一头,静静地蹲在栏柱上。晓笛大吃一惊,它一定就是少年信中提到的乌鸦。

晓笛对那只黑煤球没兴趣,她现在只想跟爸爸说话。

爸爸这时刚登上一座山顶,他把束缚他的大地踩在了脚下。他一直想找一个最大的房间,高高的柱子、宽敞的厅堂,四周的墙壁和头顶的天棚是透明的。现在,他找到这样的大房子了。

他想告诉妻子和女儿,他找到透明的大房子了,这房子就盖在山顶。他的电话一接通,伟大发现还没说出口,妻子就抢先告诉他一个震撼的消息——女儿离家出走了。女儿的信没留下太多有用的信息,只有白云观的名字还有点用途。爸爸和妈妈短暂交流之后,都迅速挂断电话。之后,又接通了互相安慰一番,爸爸说,有了白云观这个名字,他一定能找到女儿。妈妈说,别天真了,中国有很多道观都叫白云观,你半年都找不到女儿的。夫妻俩都叹着气,无奈地挂了电话。

晓笛试探着走上铁桥,接近乌鸦。少年说过,独自跨过这座桥能加十分。不过,犹豫超过五分钟的话,会扣掉五分。栏柱上的黑煤球肯定就是裁判了。晓笛不想丢分,决定快速通过铁桥。乌鸦坚定地立在桥头,朝晓笛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乌鸦一叫,青蛙的合唱突然稀稀拉拉,赶紧住嘴。最后一只青蛙勉强唱了一句,也闭上嘴巴。坚持到最后的青蛙一定是小尾巴了。乌鸦是这一带的霸主。它叫了,别的虫子和鸟都赶紧闭嘴,不敢吭声。

晓笛在它面前停住,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它诡异地与晓笛对视,好像要跟她宣布些什么。也许是这个关口的规矩吧。它的气质不可一世,不像屈尊为别人做事的奴仆,居然愿意为深山的少年做裁判。这算怎么回事?

晓笛心领神会,朝乌鸦说:“我按规矩过去。”

乌鸦就等晓笛这句话。晓笛说完,它便飞起来,在铁桥上空盘旋一圈,朝镇子飞去。最后,乌鸦落在一棵桦树的顶端。晓笛观察了,镇子入口光秃秃的,既没有墙头,也没有电线杆,唯一的桦树梢儿是最好的落脚点了。

乌鸦仰头望着空中的云彩,不再监视晓笛。一阵风吹过,一面蓝色的旗子随风摆动,显出几个字:“太重的,留下”。晓笛不懂这几个字里的含义。街道从桥头开始,伸进小镇,弯弯曲曲没了踪影。街道被小镇吞到肚子里去了。晓笛刚要迈进小镇时,乌鸦突然呱呱呱地叫了一阵,像是大笑。

乌鸦的笑声里似乎藏着一分得意。这分得意意味深长,让晓笛匪夷所思。

2

风镇,安静地蹲在铁桥的另一端。晓笛顺着街道乖乖走进小镇,一路顺利,没发生任何事端。没有怪兽出没,也没有从天而降的大门。这样走下去再有十几分钟就能通过了,晓笛有些失望。假如这样顺利,就太没意思了。这时,晓笛的耳边又响起乌鸦意味深长的大笑,心里又产生一丝期待。但愿乌鸦的笑声中藏着玄机。

街道两旁闪出的一家小店名字很特殊,叫“测心吧”。牌子上还写着:“五秒钟知道你有多少杂念,心事有多重”之类的广告词。小店的生意都很兴隆,门口排着长长的人群,比旁边的饭店都好。晓笛好奇,凑过去看热闹。

晓笛问一个正在排队的旅行家,“这个小店是干什么的?”

怎么知道是旅行家呢?从装备和衣着就能看出来的。

旅行家上下打量晓笛,“小孩,你是新来的吧?”

“是啊……”

“你一个小姑娘乱跑什么啊?跑到这地方来,还怎么出去?”

“怎么出不去呢?顺着大街走出去呗。”晓笛的心跳加快了。很明显,旅行家的话里有话。

“刚来的人都这么认为。其实,不是这么回事。这条街绕过来绕过去,绕上三天还在镇子里。”旅行家沮丧地说道。

“你真笨。过不去就往回走,跨过铁桥不就出去了吗?”

“无知,无知。那座铁桥只能进不能出。我们试过多少次了,再试要发疯了。”

“真长见识啊!”晓笛半信半疑。不过,旅行家一副认真的样子,不像是一个拿小孩取乐的人。

“跟一个新人交流,真费劲。”旅行家叹了口气。

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从小店里出来,无奈地摇着头。

旅行家拉了他一下,“啥情况?”

蓬头先生说:“还是超重……我已经够超脱了,检测结果还是超标。我怀疑那个仪器不准。”

旅行家说:“到时候试试不就知道了。”

蓬头先生说:“试过了。前天那场大风,我试了。我像一根树桩子纹丝不动。”

旅行家说:“那就别怀疑仪器。你心事重重还能不超重?放下你的财富很难吗?”

这时候,排到旅行家了,旅行家回头看了晓笛一眼,说:“你也过来测量一下,我估计小孩不会超重。下一场大风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旅行家拉过晓笛时,后面一个愁眉苦脸的家伙不高兴了,“小孩也不能搞特殊,去后面排队。”

旅行家对后面的家伙说:“你的问题是不能放弃手中的权力。放下吧,再不放下,你就得在这里熬到退休了。”

晓笛站在小店门口,欣喜、紧张,四处张望。她确信自己已经置身在一个古怪的小镇了。晓笛没跟旅行家去称量“心事”。跟那些心事重重的大人一起排队太乏味了。晓笛沿街走下去,她想探索一下小镇的出口。晓笛更喜欢玩迷宫游戏,找不到出口的感觉才有意思。

这个小镇拥挤不堪,到处是惶恐的人们。他们都是误入小镇滞留下来的。晓笛在镇子里转了半天,果真没找到出口,那些看似出口的地方实际上都走不通。晓笛向路人打听出口时,人们都愣愣地看着她,把她当作无知的孩子。风镇只有入口没有出口,这是尽人皆知的常识。

晓笛不知不觉又走回到镇子的入口。乌鸦仍旧立在树梢儿顶端,见晓笛过来嘎嘎叫了两声。晓笛试探着接近桥头,尝试通过铁桥原路返回。晓笛的脚刚刚迈上去,铁桥没有什么异样。青蛙的合唱重新开始了,里面当然有小尾巴的歌声。

晓笛放心大胆地往前走了几步,并没有发生什么的怪事,铁桥仍旧是铁桥,树梢儿仍旧是树梢儿,蛙声继续演唱。晓笛再低头看脚下,怪事还是发生了,她的左脚仍旧踏在第一级石阶上,原地未动。晓笛不服气,跑了几下,低头再看,左脚还是踏在第一级石阶。她的脚步被固定在第一级台阶上了,这确实很奇怪。

乌鸦又发出一阵大笑,蛙声戛然而止。乌鸦的笑声给风镇营造出幽闭、怪异的气氛。

晓笛这才意识到,这个迷宫一样的小镇并不好玩。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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