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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想要的那块紫色头巾

2016-05-14宁红瑛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6年8期
关键词:脑汁头巾紫色

宁红瑛

在格宜沽沽塘,我看到那一片唯美的紫色的薰衣草,那些微小的紫花,拖着静静的长蔓,亲吻着白云,渴望着爱情……

恍惚之间,我回到了高二时那个周末的早上——

那个早上,母亲赶着马车来城里进货,我们照例在贸易大楼底下会合。母亲一边把麦乳精和补脑汁塞进我的书包,一边指着一对擦肩而过的年轻夫妇对我说:“那条紫色的头巾真好看!”手眼还在书包上的我手忙眼乱地顺着母亲视线停留的方向打探:朝阳中,那个女孩子头上戴着的那块紫色的头巾很耀眼。母亲的目光追随着那块紫色的头巾,直到它消失在远方的人潮。通常,连我高了矮了胖了瘦了都来不及打量的母亲,竟然在这些小细节上浪费了几分钟的时间。母亲收回目光说:“那年结婚时,和你爹在贵阳火车站,我也想要这样的一条紫色的头巾,你爹不同意,吃了一碗两毛钱的面,我们就回来了。”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漫不经心,像是说给我听,像是自己在回忆。初谙世事的我看到母亲眼眶是湿润的,准确地说是落寞的,这个词我刚刚在琼瑶小说里读过,对,小说中描写女主人公这样情节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词语。我像心疼女主人公一样突然心疼站在我面前这个有些不像我母亲的母亲,但我不敢像同情女主人公一样热泪盈眶,一直以来,母亲的强大和严苛让我的情绪不敢有越雷池的放肆,我木偶般站在原地,看着她麻利地把货装完。

母亲很沉默,既没唠叨叮嘱我学习,也没带我去改善伙食,装完货往我手心里塞了20元钱就走了。我一个人握着钱站在大街上又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后来我径直走进百货大楼给母亲买了一条紫色的头巾,还给售货员要了一张牛皮纸小心包好。那个星期我很激动,把头巾打开看了好几回,憧憬着母亲见到头巾时会是怎样的欣喜。

那个星期过得很缓慢,终于熬到周六早上又和母亲见面。当她要把麦乳精和补脑汁放进我书包的时候,我颤抖着拿出了那条紫色的头巾递给母亲,母亲接过去问我是什么东西,我微笑着得意地看着母亲打开,那一抹紫色在阳光下耀眼地展开,我永远记得母亲抬头责问我时凄厉的目光和尖锐的叫喊:“谁叫你买的!”我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我也不敢说些什么,话音未落,那块紫色的头巾就在母亲的手上滑落,掉在了万人走过的街头,连同那张撕破了一角的草纸!我泪水滂沱,转身就往学校跑。

而母亲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每周还是给我送来一包麦乳精一瓶补脑汁,一样脚底翻天地忙着她的小店她的生意,一样挑剔埋怨着我学习和生活上的成长。要是哪个世交叔伯夸我像母亲一样能干时,站在旁边的母亲总会补上一句:“像什么像!像她两个无用的姑妈!”我一定会为母亲的这句话哭上半晌,不是为我的无用,而是为疼我的两个姑妈。如果哪个婶娘夸我听话懂事时,母亲又过来补上:“你别看她表面这样,小小年纪主意正得很!”从母亲气急败坏的情绪中,我知道不读师范改上高中,挑战到了她作为家长的权威。

母亲一直在抱怨的路上从一个万元户挣到另一个万元户,最后到城里买房,而我一直努力走在可以够到母亲眼中及格分的路上。我这时才突然发现,这几十年母亲从来没戴过头巾。那个年代在云贵高原上生活的女人们,或为御寒、或为装饰,或红或蓝或紫,都有一块头巾,而母亲一直没有,当母亲用她勤劳的双手可以买到一火车皮头巾的时候也没有。记得母亲第一次成为万元户的时候,戴朵小红花回来,在小镇上给我买了一块红色的头巾,母亲让我去梳一下头,然后把那块红头巾戴在我头上,端详了几秒钟说了一句这辈子我都无法忘记的话:“好看!”这是我11年来第一次听到来自母亲的赞扬,我真想靠靠母亲或者拉一下她的手,但我还是忍住了。那天母亲心情很好,我忍不住怯怯地问:“一万元有多少?”母亲不但没有生气还认真告诉我:“够你从现在上到大学。”母亲的这句话让我很兴奋,以致于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想把这个兴奋的消息告诉我的好朋友小芳,但当我看到小芳冬天还穿着露齿的单鞋时,我生生把兴奋咽了回去,我甚至觉得这个兴奋有点对不住别人。这种兴奋就像一颗不能和同伴分享的水果糖,一直捂在我的口袋里孤独地兴奋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慢慢明白:母亲要的不是一块紫色头巾,不仅仅是块紫色头巾!

很多年后,我们一家人去桂林,途径贵阳的时候,母亲在车上又说起那条紫色的头巾,还有那碗好吃的面,母亲说的时候情绪很激动,我似乎又看到琼瑶小说中女主人公凄楚落寞的神情,我打量着父亲,平静得像在听一个邻居谈论旁人的家常。我很心疼,既不能埋怨操劳了一生的父亲,也不能怪罪心情永远处于低谷的母亲,更不忍心说我是他们婚姻的牺牲品,我只能说花不是叶的故事,星不是月的故乡,他们像所有传统包办婚姻家庭中的父母一样,生儿育女过了一辈子都不知道爱情长什么模样。而我的母亲,虽然她从来没得到过爱情,但她是懂爱情的,并且一直在期盼中等待、失望、焦虑,最后抑郁。我们很多母亲,还有像母亲一样的我们何尝不是这样,为了期冀中的那块紫色的头巾,一直煎熬在等待的路上。

那天我唯一能做的,去找寻当年他们吃面的火车站旁的小馆子,两个小时徒劳的转悠,几经问询,最后选了一家和母亲描述相似的面馆。我们点了很多贵阳特色的小吃,而母亲靠窗而坐,看着面前的那一碗面,久久没有动筷子,像是在回忆她的一生,以及一直没有到来的爱情。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知 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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