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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宗接代,女性的“自然”使命

2016-05-14陈佳任

文教资料 2016年8期
关键词:李瓶儿自然母亲

陈佳任

摘 要: 《金瓶梅词话》的创作背景为封建男权社会,本文用女性主义批评方法,以女性对“母亲”身份的价值观为切入点,以波伏瓦《第二性》中的相关理论为基础,选取吴月娘和李瓶儿两位母亲形象,分析《金瓶梅词话》中的男性意识。在“传宗接代”这一女性的“自然”使命背后体现的是男性的心理需求,他们有意强调母亲形象的神圣,但最终指向的依旧是家族的传承,女性实则沦为生育的工具。

关键词: 母亲 吴月娘 李瓶儿 男性意识

《金瓶梅词话》为创作于明代中期的一部世情小说,在文学史上留下了诸多谜团,作者之谜、主旨之谜等,对此学界引发了许多争论,但能肯定的是,兰陵笑笑生的性别为男性无疑。自女性主义兴起以来,《金瓶梅词话》中的性别意识逐渐成为学者讨论的焦点,或歌颂女性的主动与抗争,或揭露女性那所谓的自主性背后的压迫和无奈,但是众学者对这一问题的讨论都基于较为宏大的规模。对于“母亲”这一身份在文本中的特定内涵,林树明教授在《试析<金瓶梅词话>的男权价值倚重》一文中已稍作阐述,我将以此为基础,从女性对“母亲”身份的价值观切入,简要阐发《金瓶梅词话》的男权主义倾向。

吉尔伯特和古芭在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论著《阁楼上的疯女人》中研究发现,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存在两极:一为“天使”,一为“妖妇”,前者善良、无私、纯真,后者邪恶、自私、阴险。在《金瓶梅词话》中,“天使”对应的即吴月娘、孟玉楼等人,而后者则如潘金莲、庞春梅之辈,李瓶儿的身份较为特殊,她两种特质兼而有之。然而,在兰陵笑笑生的笔下,无论是“天使”吴月娘还是亦善亦恶的李瓶儿,都存在着对“母亲”身份的皈依与认同。在封建社会,“生子”被视为女人的最终追求,一方面这是封建宗法制的要求,另一方面,“贤妻良母”的形象契合于男性对女性的审美理想。不难得出,《金瓶梅词话》中对这两位母亲形象的刻画也是在父权制话语权的操控下形成的。

一、“天使”的化身——吴月娘

吴月娘作为西门庆的正妻,在《金瓶梅词话》中是“贤妻良母”的典型,正因此她到最后也拥有较好的结局——“善终而亡”(第一百回)。在作者的构思中,她是被当做“天使”来刻画的。法国女作家波伏瓦在《第二性》中说:“正是通过生儿育女,女人完整实现她的生理命运;这就是她的‘自然使命,因为她的整个机体是朝着延续种族的方向发展的。”①在中国同样如此,古代父权制对女性的捆绑与控制首先就体现在“传宗接代”的任务上,而正是因为这“第一夫人”的身份,封建宗法思想在吴月娘的观念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兰陵笑笑生笔下女性形象对“母亲”身份的皈依我们首先可以在这一人物身上得以观见。

书中第一次描写吴月娘愿为人母是在第二十一回,她扫雪烹茶,敬香祝曰:“妾身吴氏,作配西门。奈因夫主留恋烟花,中年无子。妾等妻妾六人,俱无所出,缺少坟前拜扫之人。妾夙夜忧心,恐无所托。是以发心,每夜于星月之下,祝赞三光,要祈佑儿夫,早早回心。弃却繁华,齐心家事。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见嗣息,以为终身之计,乃妾之素愿也。”后人对吴月娘的此行此举多有诟病,质控她为人虚伪,表面是心念家族,向上天请愿,实则是虚张声势,故意做给西门庆看的罢了,但无论她初衷为何,从此处我们可明显看出在她的观念里子嗣的重要性,她口中虽称,“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见嗣息”,实际上真正期望的还是自己能有一儿半女,以巩固“第一夫人”的地位。然而,我们必须牢记于心的是,这一形象是男性所创造出来的,她身上实际寄托了作者的意愿——为家族传宗接代就是女人的自然使命,否则便于心有愧。反观作品中的男性形象,西门庆在听到这番话后十分感动,立马冰释前嫌,在此处作者依然于无意识之中体现出了男权主义倾向,即男性对女性的重视实际是建立在子嗣之上的,他们心系的依然是自己的后代。

作品里第二次有关吴月娘“母亲”身份的描写即她的小产,三十三回里她上楼时脚下不慎滑了一下,受惊而导致五个多月的孩子落了,对于她小产之后的情状,兰陵笑笑生是这样写的:“幸得那日西门庆在玉楼房中歇了。”“月娘道:‘你没的说,倒没的唱扬的一地里知道,平白噪剌剌的抱什么空窝,惹的人动那唇齿。以此就没教西门庆知道。”不禁诧异,女人小产后本应受关怀,何以屡次提及不让丈夫知道?其实,这还是要放在当时的语境中来探讨。西门庆作为封建大家长,主宰着一整个家族中形形色色人物的命运,在父权制下母凭子贵,吴月娘不教外人尤其是西门庆知道,实际上是害怕自己地位的跌落,情节的这番设定鲜明地体现出了女性的被动,她们对子嗣的重视与其本身的意愿关系不大,其根本缘由还是想迎合男性,在文中也从未提及吴月娘对着胎儿的疼惜,只说“半夜果然疼不住,落下来了,倒是小厮儿”。然而在现实生活中面对亲生骨肉的离去,女性果真能以如此轻松的语调来讲述么?在此处,女性实则是被工具化了,因为缺少对女性生而为人的深入关怀,对于失子后的怅惋男性作家无从描述,只得自以为是地借交代她们对男性家长、对地位跌落的畏惧来替代。

在小产过后,吴月娘始终未能释怀,由此便有了第五十三回拜求子息一事,她接受了王姑子的提议,用着头生孩子的衣胞,伴着符药,空心用黄酒服下。在这一事上,她显得格外虔诚:“梳洗毕,就教小玉摆着香桌,上边放着宝炉,烧起名香,又放上《白衣观音经》一卷。月娘向西皈依礼拜,拈香毕,将经展开,念一遍,拜一拜,念了二十四遍,拜了二十四拜,圆满。然后箱内取出丸药放在桌上,又拜了四拜。”在明代拜送子观音是重要的生育民俗之一,但在今天看来,这毫无科学根据的药方和冗余拖沓的仪式是难以理解的,这恰恰体现出了吴月娘的求子心切。虽然吴月娘的做法有私心包含其中,但在男性家长眼里这也是符合女性应遵守的道德律令的,这一点杂念并不有碍于“天使”的圣洁,因此作者便遂了她的愿——“这也是吴月娘该有喜事,恰遇月经转,两下似水如鱼,便得了子了”。

二、“天使”与“妖妇”的统一体——李瓶儿

在西门庆的众妻妾中,李瓶儿这一人物形象的性格颇为复杂,前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众学者对她性格转变的原因也展开了诸多讨论,林树明教授指出,正是“母亲角色的传统规定性使叙事者赋予了她一份淡泊、澄明与端庄”②,换句话说,她实现从“妖妇”向“天使”的转变,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官哥儿的出生,这正体现出了她对“母亲”身份的价值认定。在社会的道德观念中,“母亲”的形象是神圣、平和的,很显然,李瓶儿先前的性情完全不符合这一光辉形象,因此在道德、礼法力量的约束下,她性情大变,以符合社会的要求。

在前阶段,李瓶儿是一位泼辣、歹毒的“妖妇”,为了嫁给西门庆,她间接性地导致了花子虚的死亡,又将招赘的蒋竹山赶出家门,心思奸诈,丝毫不留情面。当嫁入西门庆家后,面对西门庆的冷落,她不惜自尽以示反抗,性格过于刚烈,不符合男性的审美理想。她的“妖”在一定程度上还表现在性欲上,很显然,花子虚和蒋竹山是不能满足她的要求的:“他逐日睡生梦死,奴那里耐烦和他干这营生……谁似冤家这般可奴之意,就是医奴的药一般。白日黑夜,教奴只是想你。”(第十七回)“不想妇人在西门庆手里狂风骤雨经过的,往往干事不称其意,渐生憎恶,反被妇人把淫器之物,都用石砸的稀碎丢掉了。”(第十九回)李瓶儿对生理方面的渴求如此之甚,可以“淫荡”来形容,但是当她为人母之后,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陡然化身为知书达理的“天使”形象,克制、端庄。

在李瓶儿身上,表现之一即她总劝西门庆去其他人那里过夜,自己的欲望则退于子嗣之后:“你在后边睡罢了,又来做甚么?孩子才睡的甜甜儿的……你往别人屋里睡去不是,只来这里缠!”(第五十回)将生理欲望拒之门外,这看似善良、无私的“天使”般的行为实则是她为了符合社会的要求而刻意做出的改变,甚至可以称之为扭曲,这是一种将男性的外力压迫转化而成的自我约束,绝非真正的自觉。对于在女性身上发生的这样一种异样的变化,波伏瓦曾有论述:“母亲在她的身体和社会尊严中异化,产生了感到自己是自为的存在、具有固定价值的使人平和的幻想。”③“异化”已成为一种既定的社会现象,但此处,李瓶儿是将这种“异化”更加放大化了,“母亲”已成为超越一切邪念与罪恶的存在,这便显得有些虚假,这是男性意识介入的结果,在很大程度上,女性形象是根据男性的心理需要来设定的,带有很强的说教性质,以男性作家本身和他观念中的女性看来,身为人母,就必须圣洁、恬静、寡淡。

对李瓶儿临死之际的描写也有很明显的男权主义倾向——她嘱咐西门庆往衙门中去,不要常绊在他房中,她自己的葬礼也不要铺张浪费,女性的言行实则是男性的内在心理诉求的外现。另外,她还挂念着月娘腹中的孩子:“娘到明日好生看养着,与他爹做个根蒂儿。”(第六十二回)这看似关心的是月娘,最终指向的依然是封建家长西门庆和整个家族的传承,命不久矣却还牵挂着传宗接代之事,这样的情节设计给人虚伪与生硬之感。当然,此处的虚伪指的并不是女性形象本身,而是指创作出她的男性作家以及背后的整个传统男权社会。他们规定好自己期望中的合礼法的“母亲”形象,并按照这一标准来塑造女性,却全然不顾女性正常的生命逻辑。

吴月娘对“母亲”身份的认同体现在她为了晋升为人母的不懈努力上,李瓶儿则体现在为人母后性格的转变上,这两种不同的角度都体现了作者隐含其中的男性意识。当然,作者的思想实际上是社会价值观的投射,封建社会对女性“生儿育女”使命的规定、对“贤妻良母”形象的要求已根深蒂固,在这种思想的钳制下,女性自身也认为这一切合情合理,形成一种自为的约束,以致被后人曲解为“母性的本能”,而事实上“这个词无论如何不能用于人类。母亲的态度是由她的整个处境和她承受的方式决定的”④。我们必须看到,在封建男权社会,正是“传宗接代”的使命才使得“母亲”形象更圣洁、光辉,其关怀却从未触及到女性作为独立于世的“人”的存在。

注释:

①[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第1版):303.

②林树明.试析《金瓶梅词话》的男权价值倚重.贵州大学学报,1993(04):53.

③[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第1版):321.

④[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第1版):339.

参考文献:

[1][明]兰陵笑笑生,著.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第1版).

[3]林树明.试析《金瓶梅词话》的男权价值倚重.贵州大学学报,1993(0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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