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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观一方碑刻

2016-05-14陈革新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6年9期
关键词:谢老雷先生碑记

陈革新

编辑本县作家作品年选本,久居京华的谢老大作连续选为“打头篇”。那天,他老人家收到新出版的《午马》后,来电话连连说好。谢老的表扬,是对家乡作者的最大鞭策和鼓励。我问他,今年要选您哪篇作品呢?新近,家乡为您成功举办了书画展,开幕时,还特地朗诵了您的一封“来信”,乡情浓浓,真切感人,选这篇行吗?他想了想,说,我写过一篇苏渊雷先生纪念馆的碑记,在钱库那边,你去看看。一股气息弥漫过来,我顿时预感到乡音中的沉重分量。

我满口答应,却迟迟未见行动。只因一张薄薄的机票,把我驮到了赤道之南。回家后,我想起有重任在身,立即打电话给钱库一位文友,请他去江南梦园“刺探”。他用微信给我发来几张照片,正是谢老撰文并书的碑记。瞄一眼,凝重,我的毛孔几乎竖了起来。我一改以往邀人同行的习惯,一踩油门,驾车独自前往。

江南水乡,有个叫玉龙口的小村出了个大才子,人称他“文史哲贯通,诗书画兼擅”。但是,纵使有满腹经纶,横溢才华,也并没有给他带来人生的一路顺风。时代风云变幻,他历经一波三折。年轻时,为了理想,坐过牢房。正当年,他被“戴帽”,下放到了北大荒。之后,又从海上被迫“归休”。命运坎坷,屡遭磨难,但神奇的是,他没有被厄运压垮。内心的强大,精神的高远,能让他直面现实,乐观生活。返回故里的那几年,他交往不论鸿儒白丁。常态是,一手擎只酒盅,一手挥毫泼墨,任凭诗情泛滥。在路边店吃过一碗馄饨,因为好吃,欣然为店老板题诗,成了一段佳话。

大落大起的一辈子,以等身著作和从容面对生活,他完成了自己有血有肉的一尊塑像。

这个人,原华东师大教授苏渊雷先生是也。

今年5月,我有幸在北戴河创作之家“疗养”,遇见同来的一位华东师大中文系老教授,白发苍苍的,下车时我扶了他一把。他问我来自哪里,我说温州的一个县,补上一句,苏渊雷教授的家乡。“嚄!他是我们学校历史系的。印象中,你们温州人是天才生意人,精明。但如苏渊雷,牢房、钵水斋、寺院,做学问的途径也很另类。南怀瑾也是,厉害厉害。”他对我说时,身旁的夫人急忙补充告诉我说:“这老头会写字,会画画。”呵呵,可见苏渊雷教授的知名度,波及他同事的“家属”层面,不愧为温州的“历史文化名人”。

家乡人敬仰他,在他家乡,为他建了一座纪念馆。

三大庙比邻玉龙口,这个小村也出了个大才子。他比苏渊雷先生小20多岁,却走得更远些。同样是发奋读书,同样是一腔热血,但似乎同样的宿命。一场狂风暴雨,把他打到了广西“南蛮”地界,他得用双手不停地劳作,来改造自己的“世界观”。除了在田头跟水牛谈心,他会借毛笔,饱蘸浓墨,以“歪歪扭扭”的线条来排遣。“不断在纸上撕扯、拉磨、绞转、盘绕”。有谁知道,他胸中的激荡?有谁能解,这“笔笔是笔非笔,张张非画是画”?

天晴了,风停了,像苏渊雷先生一样,最后得以“复职”。返回北京后,他更是一发不可收,不断探索,大胆创新,创作出一大批别具一格的书法作品,呈现在中国书坛。宣纸是平面的,而在他的黑白世界里,又是立体的,力透纸背的。出入传统,重“悟”求“道”,他的作品被国家博物馆收藏80多幅,是当代书法家中最多的一位。

这位具有含金量的书法大家,同时又是诗人、画家、出版家,苍南人谢云先生是也。

当红,反而使他平静。他是真正的“艺术老人”。尽管他的作品润格很高,但他从不为孔方兄所累。上月我在北京去拜访他,同他一起去小超市,他买了10元肉片,说,再加一盘青菜,中餐就解决了。艺术即生命,讲钱,字就没啦。说得平淡却见境界,说得真诚更见执着。他确实是这样做的,生活虽俭朴,几年前国家博物馆给他发了一笔稿费,他还是如数捐给了家乡母校。正要告别,他拉我在小区花园边坐下,说自己很想为家乡的文化建设做些事,出点力。这个“爱乡的游子”深深打动了我。

像是双星相映,家乡人请谢老写《苏渊雷纪念馆碑记》真是“金点子”。虽“惟未识夫子为憾”,谢老还是没推辞,在京华笔潮斋,落笔写下:“秋荷未识春梅面……”

今天我赶来钱库,江南梦园静悄悄的,正是“梦园”。沿着小径,走过小桥流水,只见远处的河面上有几只白鹭翻飞而过,栖落在岸边竹林间。游客可能只我一人,循指示牌,在偏僻一角,我从铁制边门进入小院。纪念馆门窗紧闭,透过花窗可见墙上挂有书画。上得二楼也是同样情景。门上的铁锁有了锈迹。柱子上的木刻对联油漆有些剥落。地面、楼梯、窗棂,笼罩着一层薄薄灰尘。

一个文化人的纪念馆,落得如此寂寞,不见怪。反过来说,这地方本来不该热闹,我走过各地许多名人纪念馆,大多如此。我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纳闷怎么未发现碑记在什么位置,正要从边门出来,无意一转身,那方豪华的碑刻正简陋嵌在侧面的砖墙上。

这是一方长两米多的横幅石碑,玄武岩质地,表面抛光呈黑色,字迹用电雕工艺,形神兼备,显出浅灰色,很是端庄秀气。我站在碑前默默读了一遍,禁不住用手指去摸了摸,像摸到了怦怦加速的心律。摸着微有凹凸手感的石碑,我又如摸到了钢琴琴键。

这时,“回音壁”上奏响了贝多芬作品第13号、C小调第八钢琴奏鸣曲,也奏响了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它们的共同曲名叫《悲怆》。

我亲爱的知识分子,亲爱的艺术家,国度不同,命运几乎相近。因为他们有高贵的灵魂,艺术的头颅,所以,在苦难中便会得到升华。

好像冥冥中预言什么,左手边,还竖着一块石碑,是苏渊雷先生的草书——“静观”。又好像是巧合,我想到在谢老的家中,小客厅挂着他的行草——“无言……”

责任编辑: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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