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定

今年春天的雨水特别多，清明回老家，也是细雨绵绵，一片迷茫，还真有点乍暖还寒的感觉。夜里一觉沉沉睡去，及至被窗台上遮阳棚叮叮当当的雨滴声惊醒，睁眼一看，窗帘已有些微亮。到了黎明时分，连续不断的雨滴声，竟是那样的清脆入耳，再细细听去，雨滴似乎发出不易察觉的欢畅，在轻轻湿润着万紫千红的春色后，悄悄地潜入大地的泥土中……

春雨淅淅沥沥，窗下的那一排排红白相间的樱花，或许正在飘落着花瓣，洒在路边，洒在小草上，也许随着流水黯然的飘着；而山坡上的紫荆花，可能也在春雨中潸然而下，静静地卧在石阶上，躺在林中间，这些稍早一点的花儿虽然在春雨中飘然而去，但满枝绿叶却在它们身后崭露头角，勃勃生长。春雨中，那些不知名的野黄花，在河岸正崭露头角，沐浴着春光，随风呢喃细语；映山红则像一片正像在燃烧的朝霞，竞相绽放，映红了层层山冈；而同样因春雨喜颜于色的琼花，无不丰盈饱满，洁白无瑕，骄傲的夺目耀眼，抖露出春的魅力；至于那相继破土而出的一株株春笋，正睁开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一片光明而绿色的世界，吸吮着春雨，奋力节节拔高，志向蓝天。春雨催动着晨光，我已无意再睡去，披衣靠床而坐，不觉吟诵起“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想着古往今来。春雨就是这样，知时而来，尽情而下，择物而润，兼有理智与多情，吝啬与慷慨，在大自然万物的复苏中，送走该送走的，又接来该接来的，让春天这一幅流动的图景，就这样彼此交替，姹紫嫣红，生机盎然而不停滞。此刻，遮阳棚上的雨声虽然还在滴着，但我听去，那已分明像是演奏着一曲赞美生命轮回的乐章。

几分悠扬的雨滴声中，我又想起前些日徜徉在宛溪河边，只见一河的春水波澜壮阔而来。儿时在家，特喜欢这时候去河边玩耍，看着满河的水冲刷着岸边的青草浩荡而去，就想到自己长大后，也要像这河水，奔向远方，见见大千世界。及至长大了，正赶上千百万知青上山下乡。记得初到插队的那个小山村，生产队里的刘伯也在这个时候特注意听春雨，一旦春雨哗哗地下个不停，他就掩不住一脸的兴奋，高兴地拉着我的手问：“小潘，知道我听到了春雨，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吗？”当时，我茫然不解，一脸困惑，刘伯得意了，他悄悄用手捂着我的耳朵说：“我听到了大田里稻子啪啪啪的抽穗声！”清明后就要播种育秧了，此时最需要春雨，在春雨里秧苗才长得壮，秧苗壮，这一年八九不离十，也就有个好收成了。果不其然，在几场春雨后，山村里大大小小的水田，如一块块镜子似的明净发亮，映着蓝天，映着青山，晚上，田里还不时传来一阵阵蛙声。“稻花香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那一年确实是个丰收年，我也就牢牢记住了这两句诗。

春雨霏霏，烟笼山川。雨滴声虽然渐渐弱些了，但我的思绪却如潮水奔涌。曾经很早时候读过一篇报告文学，写的是北方缺水的山区，一次夜里下了春雨，那里的人们纷纷冲出家门互相祝贺道喜，但凡家里能盛水的器皿，大人小孩悉数搬出以接春雨，春雨岂止贵似油，简直如命根子一样，一场春雨，不知满足了多少人的日夜期盼，滋润了多少嗷嗷待哺的地里幼苗。那里的春雨，何止是落在土地上，简直是落在人们的心田里；那里的春雨声，何尝是叮叮当当地敲打雨棚声，简直是妙不可言的天籁之音。

想着想着，天渐渐要亮了，雨滴的间隙声拉得更长，但鸟鸣声又起，清晨的鸟儿声音特别好听，叽叽喳喳此起彼伏，像竞相展示着歌喉，取悦着春雨。我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窗户，只见鸟儿们在在窗外的枝头上腾挪跳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如“微雨燕双飞”那样的美景，更有一滴滴水珠从枝叶上簌簌而下，草地上一片晶莹。此时，东方已露出淡淡的红霞，天上的云也依次散开，空气异常的清新，此时的江南，正是“千里莺啼绿映红”的时候，不远处的响山上郁郁葱葱，尤其那屹立在山脊上的排排青松，经过春雨的洗礼，枝叶繁茂，苍翠欲滴，领衔着那起伏的绿浪。再眺望响山脚下的宽广田野，宛如无边的青毡，浓的部分是正在拔节生长的小麦，稍淡的部分则是已结仔苞的油菜，更远处与天连成一色的水田里，依稀有人影闪动，是农人在抓紧育秧苗了。啊！这是一片被春雨染透了的田野，这是一片可以想像丰收的田野，这是一片孕育着梦想的田野，虽然雨此刻已停了，但我似乎依然听到了田野在兴奋地轻轻欢呼，更有广袤山川里的万物因为春雨而浅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