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 文行 者/图



巨蜥母亲( 一) 绿顶点与红指甲的较量

沈石溪/ 文行 者/图

绿顶点从箐沟里咬来一块草皮，拖到马蹄形灌木丛里，将地上最后一点儿裸露的沙土遮盖好，然后后退几十米，仔细端详一番。

那个它辛辛苦苦挖了整整一夜才挖出来的沙坑，此刻已被填得平平整整，上面严严实实地铺了一层草皮，就像穿了一身迷彩服一样，很难看出什么破绽了。它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拖着疲乏的身体，缓慢地朝两三百米外的珍珠水塘爬去。

这是一条长约两米的雌巨蜥，全身灰黑，脑门中间长着一块绿斑，就像一片绿叶掉在了头上，所以，它就有了绿顶点这个名字。

它是昨天夜里悄悄来到这片茂密的灌木丛的，然后在松软的红沙土上挖了一个半米深的坑，当作自己的产房，将20枚卵产在沙坑里，排成一个整齐的六角形。接着，它用浮土将沙坑填平，再从约500米外的箐沟里衔来草皮，细心地将沙坑伪装起来。

绿顶点必须谨慎再谨慎。它已经是第四次产卵了，可不幸的是，前三次产下的卵，都中途夭折了。多次失败后，它变得格外小心。毕竟这里是热带雨林，危机重重。老虎、豹子、鳄鱼、蟒蛇、眼镜蛇、黑熊、野猪、狗獾、鹳鸟……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许多食肉禽兽都钻空觅缝想尝尝巨蜥卵鲜美的滋味！它一定要吸取以往三次失败的教训，把每一个防范细节都做得尽善尽美，保证刚产下的这窝宝贝卵能孵化出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巨蜥。

绿顶点一面缓慢向前爬行，一面轻轻摆动那条长长的大尾巴，将留在潮湿沙地上的脚印彻底清除。这也是一种防范，以防视觉敏锐的食肉兽跟踪它的脚印，找到那窝卵。

爬出50米远，有一座隆起的土丘。翻过土丘，是一片热带雨林。穿过长满层层叠叠植物的雨林，便是碧波荡漾的珍珠水塘。

绿顶点又饥又渴又累，想着早点儿到达珍珠水塘，饮一通甘甜的水，最好能捉一只正在泥塘里打滚儿的野猪崽子，填饱辘辘饥肠。于是，它加快速度，两只强有力的前爪攀住土丘边缘，大尾巴支在地上，两条后腿用力一蹬，整个头部和大半个身体便迅速蹿离了一米多高的土丘。只要再使把劲儿，它很快就能翻过土丘去。

但突然间，绿顶点停止了翻爬土丘的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身体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只有那条鲜红的叉形舌头从微微开启的吻间伸出来，快速吞吐着，就像一朵跳动的火苗。

分叉的舌头是巨蜥身上最重要的器官之一，能灵敏地感知左右两个方向的气味来源，捕捉到飘浮在空中的气味颗粒，以此来准确判断猎物或天敌所在的位置。

绿顶点看见，在它的面前，也就五六米远的地方，赫然出现一个同类，也在快速吞吐着火焰似的叉形舌头。那个同类也是灰黑色的身躯，有一点不同的是，它左前脚中间的两枚指爪色泽鲜红，就像涂了一层蔻丹。哦，我们就叫它红指甲好了。

绿顶点那条细长分叉的舌头，也在同一瞬间准确捕捉到了丰富的信息。对方也是一条雌巨蜥，年纪比它轻，牙口7岁左右，肚皮空瘪，散发出产后虚弱的征兆，爪子和大尾巴上沾满红色泥沙，唇齿间还塞着许多青草屑。

绿顶点的视线向红指甲的身后延伸，50米开外灌木丛的深处，有一块地方，虽然也盖满草皮，但四周散落不少新土，明显能看出被翻动过的痕迹。

毫无疑问，那是红指甲刚刚产完卵的土坑。

刹那间，一股血流直冲绿顶点的脑门儿。巨蜥虽然是冷血动物，但遇到生命攸关的紧急情况时，体内仍然会血流涌动，激情燃烧。只见绿顶点昂起头，张开嘴，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摆开一副扑咬的架势。

红指甲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龇牙咧嘴，抖动身体，摆出一副殊死搏杀的姿态。

巨蜥属于爬行动物，许多爬行动物都有同类相食的陋习，巨蜥也不例外。成年巨蜥饥饿时会捕食幼蜥，也会掘食土坑里的巨蜥卵。所以，产完卵的雌巨蜥，绝不允许其他巨蜥在自己产房附近出现！

绿顶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扑上去，暴风骤雨般狠命撕咬，把红指甲从这片灌木丛赶走，赶得越远越好！

绿顶点猛地向前耸动了半米，红指甲并未胆怯地向后退缩，而是嗖地也向前蹿行一米，张开大嘴，显示出决不妥协决不退缩的勇气来。

双方都将脑袋尽量昂起，身体尽量抬高，努力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树林里一片寂静，只有鸟雀在啁啾。巨蜥虽然舌头很长，但不会大声吼叫，生气时只会发出轻微的咝咝声响。虽然对峙的双方都沉默无声，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于无声处听惊雷，彼此都感觉到了激烈的心跳和厮杀爆发前的紧张。

绿顶点又往前冲出两步，红指甲不甘示弱，尾巴用力一摇，也往前跨出两步。此时此刻，两条火焰似的叉形舌头，吞吞吐吐，就差那么两厘米，舌尖就触碰到一起了。

但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绿顶点突然在心里打了个寒战，向前扑的动作停顿下来。

要是胜券在握，绿顶点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展开一场生死搏杀，但眼睛看到的和叉形舌头捕捉到的信息告诉它，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搏杀。无论是从意志还是从力量来说，它都没有取胜的把握。对方也是一条刚刚掘坑产卵的雌巨蜥，凡产完卵的雌巨蜥，在产房附近，为了保护自己的宝贝卵，都有搏杀到底的意志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勇气。况且对方身体大小与自己相当，也有尖利的牙齿和强有力的尾巴，年纪比自己要小两三岁，体力绝不会比自己弱，打斗起来，自己是很难占上风的。

倘若现在是在争一顿美食，或者争一处水源，绿顶点或许会明智地选择撤退。犯不着两败俱伤，犯不着同归于尽。活着，是最重要的；避免受伤，是最重要的。但此时此刻，它绝不可能撤退。它的身后是刚刚产下的一窝宝贝卵，即使粉身碎骨，它也绝不能后退半步。虽然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土坑上盖了一层草皮，就像穿上了迷彩装，但这样的伪装，只能骗过鹳鸟或野猪，绝对瞒不过另一只雌巨蜥的眼睛。它很清楚，倘若它撤退了，红指甲会轻而易举地找到它的产房，毫不迟疑地将它辛辛苦苦产下的20枚卵吞进肚里去。

任何一只雌巨蜥都会这样做的。因为食物是有限的，生存资源是有限的，消灭了对方产下的卵，就是为将来孵化出来的自己的小宝贝消灭了潜在的竞争对手，就是为自己的小宝贝扫除了一个生存障碍。吞下对方的卵，也能为自己产后虚弱的身体补充营养，何乐而不为呢？所以，绿顶点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撤退。

唉，只怪自己太粗心大意了，竟然没发觉还有一只雌巨蜥也在这个地方产卵！也怪自己太钟爱这片珍珠水塘了，更怪这座隆起的土丘遮挡了视线，阻断了声音，隔绝了气味，以至于自己没能及时发现红指甲也在同一块区域掘坑产卵。绿顶点在心里这样责怪着自己。

要是现在20枚宝贝卵还在它绿顶点的肚子里，看到红指甲已经在珍珠水塘附近产卵了，它会选择悄悄离开。珍珠水塘虽好，但同时有两条雌巨蜥来这里产卵，天堂就变成了地狱。可是现在，卵已经产下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它不可能重新挖开土坑，把20枚卵吞进肚里，然后再找个合适的地方重新产一遍，它也无法用嘴衔着宝贝卵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孵化，雌巨蜥没这个本事。

无法挪窝，无法重来，那便只有坚守！

作为一只刚产完卵的雌巨蜥，红指甲的想法当然与绿顶点的想法大同小异。彼此谁也不肯撤退，谁都抱着死守下去的决心。

双方都张着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剑拔弩张，对峙着。

绿顶点在心里盘算，一场殊死搏杀肯定是避免不了了，希望能等到一个绝佳的进攻时机，比如飞来一只黄蜂，或者草丛里蹦起一只蚂蚱，让对方瞬间走神，或短暂地分散了注意力，这个时候，它只要竭尽全力扑上去撕咬，咬红指甲个措手不及，或许能占到上风。

还有一种可能，长时间的对峙，红指甲忍受不了，精神快要崩溃，扭头想退却，这当然是进攻的绝佳机会，它猛扑上去，一口咬住红指甲的颈侧，死死咬住不松口，一击而制胜。

遗憾的是，绿顶点等了老半天，既没有黄蜂飞临，也没有蚂蚱蹦起，对方也没有出现扭头退却的迹象。一句话，谁都没等来绝佳的进攻机会。

双方就这样盘算着、等待着、僵持着……

绿顶点和红指甲正僵持着，突然，一条黑尾蟒冒了出来。蟒蛇是巨蜥卵最大的天敌之一，面对共同的敌人，两位巨蜥母亲会作何反应呢？请看下期《黑尾蟒的突然来袭》。